“你可以叫我守境仙者。”那人笑眯眯道:“雖然姓名很通俗易懂,但並不礙事。”


    韓淩芸睜開眼,她垂眸望去,身上的傷大致都好全了,重獲新生的感覺十分新奇,無異於讓一具死氣沉沉的身體如睡醒般充滿活力


    仙者的手貼在她的肩上,源源不斷的靈力貼著皮膚傳來


    她分不清究竟是她的身體更燙些,還是搭在肩上的手中靈力更燙些


    “謝仙者。”她驚異的摸了摸鎖骨,箭矛穿透的身體,被勾出的骨頭,甚至是內髒上撕裂的傷,全都恢複如初


    “一個小小孩,受傷了也不吭聲。”守境仙者作樣生氣道,眉頭緊鎖:“膽敢雙修二道,不要命了?”


    “你現在放棄你所學,或許還有救。”


    韓淩芸心頭一跳,手指縮了縮,撫上心口道:“從何說來?”


    “執迷不悟!”仙者跳起來用力的拍了拍她,一腳將她蹬下岩石


    韓淩芸就身在地上一滾,灰溜溜的爬起來,睜著大眼睛迷茫的看著他:“二道有何不好?等我回去還有一劫,若是過了,日後便能......”


    “便能修天道?你從哪本邪法書上看到的?”仙者氣得直跳腳,竟直接從地上尋了個柳條,氣得一下下的抽打在她身上:“心比天高!不自量力!好高騖遠!”


    韓淩芸驚異於他的暴跳如雷,此一番操作一下子讓她回憶起來安落先生


    柳條抽人並不痛,抽在她這個仙體上如同撓癢癢般,但她卻被那幾個詞抽的心髒極疼


    仿佛有什麽東西,啪的一聲碎了


    或許,她從未想過這些詞是形容她的


    “我沒有心比天高,也沒有不自量力,更沒有好高騖遠。”她啞聲道:“我要救師尊,救阿父阿母,為師兄們報仇,為世人謀生路......”


    “我要做的事太多了,可人生怎麽這麽短?”


    “我打不過他們,我太弱了,我什麽都不行,我還沒腦子......”


    “都怪我太貪玩,都怪我不夠努力,我見識淺薄,先生上課從來不好好聽......”


    韓淩芸心涼了半截,依舊細碎道:“我從來都知道我不是世界的主角,芸芸眾生皆浮沉,我隻不過是滄海一粟,一人之力不已驚動波瀾,但千萬人之力卻可水覆船舟,翻天覆地皆為萬人之心......”


    終於,她甚至覺得呼吸都困難了起來,她聽見自己這樣說:


    “仙者,求您幫我。”


    聲音沙啞,聲淚俱下


    不知過了多久,她這才聽見了柳條被掰折的聲音,再次抬頭望去,仙者慢悠悠的重新坐回了岩石上,一隻腳踩在石上,一條腿晃蕩著,頗有些齊雲那不正經的風範


    “觀世之大,才覺人之渺小,看乾坤之大,才可生憐惜草木之心。”仙者似乎想到了什麽,莞爾一笑,此時此刻他這種吊兒郎當的態度竟在璀璨陽光下更加令人敬佩:“你想我怎麽幫你,殺光全天下你所認為的惡人?”


    陽光刺眼,仿佛給麵前之人鍍上了一層金光,就連手掌下的嫩草都暖著她的心


    韓淩芸連忙叩首道:“淩芸這才明白世間萬物並非是非黑即白的,隻執著於是非,隻會看不清麵前的道路,因果便是如此,我所認為的惡果,或許在天道眼中,隻不過是既定的因果,是對我的修行。”


    “人的貪欲如星火,隻需一點便可燎原,起貪容易,戒斷難,而人的欲由心而定,可念乃心底更深一層,隻有真正斷絕念才可登峰至極。”


    “不對。”仙者道:“不對,人的念和欲是無休無止的,如漫山野草,永無枯萎之日。”


    “這些因果在天道眼中,不過是滄海一粟罷了,我既然知道是因果,為何我還要牽扯進這些無用的因果之中呢?”仙者問道,將手中的碎石拋到了地上,一霎,那石上的陣法赫然顯化在草地上,散發徐徐金光


    “仙者,隻要有人便有因果,人與人之間的聯係便是因果的構成,您認得了我,您說我們是緣分,幫了我,難道這不算是已經牽扯進因果了嗎?”韓淩芸大聲道,這一刻她才明,道之路,道阻且長:


    “仙者,我並不知是我操控了命運,還是命運成就了我,但我想要以修天道來正因果,求仙人指點一二。”


    仙者忽地笑了,他一下子跳下了岩石,踩入他自己的因果之中,金光在他身邊徐徐升起


    “真是敗給你了。”他道,執手在空中劃了個圈,陣法的範圍擴大了:“指點什麽一二,從現在開始,叫我阿韻,你的師尊一定是一位修因果之道之人,我也不太想收你這個笨蛋徒弟。”


    隨即,他伸出了手


    韓淩芸此刻才發覺自己流了淚,有些尬然的擦了去,衝過去抓緊了那人的手


    金光消失在眼前,黑漆漆的世界籠罩了他們兩個,在離開西苑島前,阿韻忍不住默默想著


    管它什麽因什麽果,以身試險又如何?


    “馬車備好了,小主。”


    此時正滿院喜慶,紅蓋大地,天已大亮,顧家不斷響起長久而響亮的鞭炮聲,陣仗之大,十裏八鄉都聽的一清二楚


    要不說顧家財富榜排行京城第一,爆竹煙花挨路放,也不顧天已亮的太明,就著這萬裏無雲的天空放起了五顏六色的煙花


    “說起來這顧家女出嫁,家中竟無一人送喜,難不成真如傳聞那般,隻偏愛長子,對小女兒不管不顧?”


    “不該,當日顧家夫人生下小女便逝去,聽聞顧家主是最心疼孩子的主,不論如何,女兒能嫁去皇族,家裏跟著享福,顧家主理應來的……怎麽會?”


    “就連長子也不在,恐怕這家中的小女兒是真的不受待見咯!”


    顧苒撩了下車窗上的紅簾,皇族果真夠氣派,八抬大轎鳳冠霞帔,此時此刻滿城都是喜慶的紅,就連長久不出門的百姓們都紛紛駐足而道賀


    按理說此婚應該繞城三圈以示國泰民安,可花轎走到半途便一下子歪身下去,舉轎的大漢……不,不能算是大漢,他骨瘦如柴,身上似乎沒什麽肉,隻剩一副徒有力氣的骨架,抬轎人一開始便沒什麽力氣,此時這麽一鬧,更加難以行駛了


    顧苒這才看清幾乎所有的抬轎人都不算是有力之人,反而瘦削的令人擔憂,其中一個正尷尬的擦著汗,驚慌道:“抱歉啊小姐,我們實在是沒力氣了。”


    “無礙。”顧苒緩緩道,命人去給他們買了幾籠包子


    果真如她所料,這些人跟餓了好久似的,飛快的徒手抓著肉包一口一口的往嘴裏塞


    顧苒掀開一角紅蓋頭,看清了這些人,竟都偷偷抹著淚,哽咽著吃著肉包


    “你們哭什麽?”她好奇的問道


    “隻是擦汗罷了,吃得太熱了。小姐別擔心,我們馬上就恢複力氣了。”他們齊聲道


    “耽誤了小姐的事,我們有責。”


    顧苒再次道:“無礙。”


    遊行京城三圈,意的是以大喜之日衝一衝國運,可這三圈下來,顧苒並沒覺得哪裏喜慶,也不覺得哪裏熱鬧


    她撩起紅窗,衝著花轎下的小侍女伸手道:“夢兒,你陪我來,實在無聊。”


    夢兒是她的貼身侍女,聽聞此話,便叫停了人,鑽入轎子中去了


    太子妃入宮本應是隆重而莊嚴的,但事實上,顧苒這個愛玩的性子從來不顧及婚禮上的避諱


    她也從不把婚禮當回事


    花轎隨著音樂奏響緩緩駛入京城中心,再往前走下去大抵是皇宮了,在遊行時倒是見了不少的使者,可一眨眼的功夫卻消失的無影無蹤


    終於搖搖晃晃的花轎停下了,咚的一聲砸在了地上,顧苒手中的棋紛飛,亂作一團


    再撩開紅簾,顧苒好奇的探出頭來看,此時她頭頂上的紅蓋頭早已消失不見,窗外別說人了,就連抬轎人都消失不見


    再一看四周,大霧四起,殊不知被抬到了哪處陰森角落,層層疊疊的白樺樹遮擋了視線,根本看不清出路


    陰森至極,顧苒赫然發抖了起來,夢兒正披著她的紅蓋頭,臉上被貼了無數張紙條———玩遊戲輸了的懲罰


    “小主,要不要下去看看?”夢兒道,一邊掀開了擋著門的紅錦緞:“此地不宜久留。”


    顧苒哈哈的笑了聲,手指不自覺的絞緊,大聲道:“那必須得去看看啊!”


    “說不準是鬧鬼了呢哈哈哈哈!”


    她忐忑的跳下花轎,壯著膽子大聲笑著


    可笑著笑著,她嗅到了一絲危險的味道,緊接著胸口忽的一疼,垂眸望去,身上的婚服大片大片的暈開血跡,混在如此喜慶的紅中


    意識越來越沉淪,她想睜開沉重的眼皮回頭看究竟是誰,大霧似乎全散了,她隻能迷茫的看見花轎上披著紅蓋頭的夢兒———此時她正掀開一角蓋頭,興致缺缺的看著她


    轟!


    獄樓被整個擊穿,一道白光傾天而下,如巨雷般貫穿了半個樓,此時獄樓搖搖晃晃,仿佛被這沉重的一擊險些塌了


    白光逐漸散去,韓淩芸赤腳站在地上,腳下冰涼的質感讓她忍不住回憶起獄裏的日子,等眼睛適應了周圍的黑暗,她這才發覺自己又來到了獄樓之中


    她的腰間似乎被一人扶住,卻並不覺得奇怪,回眸看去,哪裏是剛剛對她斥怒的年輕人


    身旁竟是一位風度翩翩的男子,白袍款款落地,執手扶著她腰間,白玉色的發帶鬆鬆垮垮的束著,整個人冷峻難近,卻生著一副驚心動魄的眉眼,如畫中走出來般,叫人心緒亂了半分


    “愣著幹什麽?”他一笑,冷眉半彎了起來,身上那生人勿近的氣場弱了大半,此時一笑更如晨曦初露,霎那般明媚


    似是挑逗,卻毫無誠意


    韓淩芸這才回過神來,定睛看向麵前,一個坐的歪歪扭扭的老人正倪著眼看著她們,見她看了過來,這才慢悠悠的站了起來,將手伸出牢獄外:


    “你有鑰匙對吧?請救我出來。”他道,目光緩緩的落在一塵不染的阿韻身上:“我在你身上感知到了我的靈力,你們是來救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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