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堆枕烏雲墮翠翹。午夢驚回,滿眼春嬌。


    嬛嬛一嫋楚宮腰。那更春來,玉減香消。”


    以此同時,齊府廂房裏,一位佳人正側臥蜷縮在榻上,烏黑的鬢發堆疊在枕上,與玉色軟枕對比鮮明。


    女子鬢邊的翠翹滑落枕畔,整個人皺著眉頭,汗如雨下,像在忍受極大的痛苦。


    男子坐在床邊,拿著手帕,一遍遍擦拭女人額頭上的汗珠,緊握她抓著被沿的手,


    “玉兒,再等等就好了,藥馬上就好。”


    女子不發一言,已經沒了開口的力氣,僅憑本能的意誌去抵擋心髒處錐心之痛。


    “藥怎麽還沒好!派人再去催!”


    “公子,藥好了,藥好了。”一名小廝慌忙跑進廂房將手中瓷瓶遞給坐在床邊的男子。


    男子倒出丸藥,塞到名喚玉兒的女子嘴裏。


    此時的玉兒已疼的幾無神智,僅憑本能去吞咽,藥丸剛一入體,疼痛霎時減輕,玉影睜開水霧蒙蒙的雙眼,呆滯的看著床帳,一時還沒有緩過神來。


    “玉兒,好些了嗎?”男子輕聲哄著,問道。


    “嗯。”嗓子幹的要冒火一般,玉影隻發出一個滯澀的音節。


    “今日的血夠做幾份藥?”


    “六枚,夠撐半年了。”


    “嗯,下去吧。”男子屏退左右,俯身過去整理玉影鬢邊碎發,低聲開口“你猜的果然不錯,他們幾個的表現和你說的分毫不差。”


    玉影在男子的幫助下撐起身子靜靜聽著,寢被滑落,露出玉影胳膊上密密麻麻的傷疤,這些都曾是在蛇窟留下的,胳膊上,腿上,脖子後麵,耳後都有至今並未淡化的痕跡。兩年前那一劍不足以要了她的命,蛇窟之刑才是真正讓人痛不欲生的,她知道是流光留的手。


    她不恨她,反而感激她。


    曾經的她想要和沈懷信玉石俱焚,而如今她願意苟延殘喘的活著去複仇,讓所有人得救。


    *


    大皇子被刺之事,在朝堂上激起軒然大波,少數大皇子黨官員向大皇子母親,也就是宸妃娘娘進言勸她回宮。


    大皇子年紀很小的時候就被皇帝下令要求離宮修行,宸妃則是兩年前突然失了聖心被流放到廣濟寺。


    這是流光第一次跟著沈懷信去廣濟寺看望宸妃娘娘,廣濟寺占地麵積大,珍貴經書典籍多,離宮也不遠,並不是什麽偏僻苦寒的所在。


    也是這一次,流光才知道宸妃並沒有如外界傳言那般在寺內修行,而是在寺廟旁邊一個幽靜小院裏居住。


    院內栽著數株玉蘭,春日正是玉蘭盛放的季節,一朵朵白色玉蘭如雲勝雪,綻放枝頭。


    宸妃娘娘院內,侍女護衛一個不少,宸妃娘娘本人,也並不是如傳言般帶發修行,而是滿頭珠釵,堆金砌玉,奢華無匹。


    這是一個保養的很好的婦人,一舉一動自有風情和氣質。


    “重華,你也是來勸母妃回宮幫你的嗎?”宸妃靠坐在貴妃榻上,點了點她對麵的位置,示意沈懷信去坐。


    沈懷信並未依從,宸妃也不惱,抬扇掩唇而笑,眼神滿含試探的望向他。


    重華是沈懷信的表字,是沈懷信二十歲那年的冠禮上宸妃親自為他求的。


    沈懷信一臉嚴肅,“恰恰相反,我是來勸母妃不要回宮。母妃既然出宮,便已遠離是非之地,這樣很好。”


    “我知道宮內是是非之地,可我很享受這樣的是非之地。我出宮並不是出於自願。後宮日複一日的生活固然難以忍受,但再難忍也忍了這麽多年,這是我的戰場,我要去陪著大家一起下完這一局。”


    “母妃有沒有想過下完這一局的代價,成王敗寇,輸了的要丟掉性命也未可知。”


    “我不會輸,你也不會。”


    好強的自信...真不知道從哪來的。流光聽的想離開。


    此時宸妃注意到了站在一旁的流光,話鋒一轉,“這批死士的素質看著比之前那批好太多,竟然堅持了五年,上次那批也隻堅持了三年。”


    這母子倆真是一丘之貉,都不把死士當人看,自己到底走了什麽晦氣遇到了這倆人。流光心裏冷笑,表麵依舊麵無表情。


    “流光,你先下去吧。”沈懷信側身對流光開口,母妃說話一向不客氣,世間萬姓,甚至她自己本身都可以成為她向上爬的工具,他怕流光忍不住和母妃吵起來。


    流光沒有當麵聽別人議論自己的愛好,聞言立刻打算退出房間。


    宸妃繼續開口“你很在意她聽到的感受?”


    “沒有,隻是接下來的話不方便她聽而已。”


    此時流光剛走到門口掩上門,聽到這句不方便聽,流光可就不想走了。沈懷信的秘密,她一個都不能錯過,這些都是她日後製衡沈懷信甚至弄死沈懷信的資本。


    “下一批死士,你為何遲遲沒有訓練。”


    “死士在精不在多,況且現在已經不是五年前了,我怕大動作會引來三弟和父皇的猜疑。”


    看來沈懷信已經沒有繼續培養死士了,怪不得府內來來回回倒黴的還是自己和春興,不過這樣也好,起碼沒有更多的受害者。


    “怕什麽?他們還能殺了你?”


    “父皇也許不會,惹急了三弟就不好說了。”


    “當初他能出生都是我手下留情,他現在也敢跟你爭?”


    “母妃,今時不同往日。”


    “今時隻能是往日,我已決意回宮。”


    “母妃...”


    “不必再開口了,你知道你勸不住我。”


    這是什麽宮鬥戰士...看來宸妃打算回宮幫沈懷信籠絡皇帝了。


    宸妃的舊事流光有所耳聞。宸妃是當今陛下的第一位妃子,她本是宮中織造署女官,大家都說她是在奪嫡之爭中幫了陛下才得以為妃。入宮後,更是順利為陛下誕下了第一位皇子。隻是沈懷信自小體弱,不得已遁入空門尋求庇護。


    陛下子嗣不多,因為膝下二皇子和四皇子相繼夭折,大皇子也體弱多病,所以宸妃自請離宮居於廣濟寺為陛下以及皇子祈福。


    不過依流光所見,沈懷信並非體弱多病,宸妃也不是信佛的良善之人,此事,怕是另有隱情。


    宸妃所說三皇子的出生是她手下留情,難道二皇子的夭折是她所為?


    屋內的談話還在繼續,但是宸妃刻意降低了音量,流光隻能聽見確實有人在說話但聽不清說的是什麽。


    屋內,宸妃接著開口“那些死士,你一定要牢牢的控製住,不能有絲毫心軟。那個女人的前車之鑒猶在眼前,她設計支走了所有保護你的死士,要不是你當晚睡得不安穩,察覺到異動,她幾乎就得手了。”


    “當年是我自大,低估了玉影的狠心,我沒想到這個世上真的有連牽絲蠱都奈何不了的人。”


    “當年自大的教訓你已經吃夠了,我不擔心你自大,我怕你心軟,剛剛那個女死士,你對她不一般。”


    “沒什麽不一般的,她文韜武略算計人心的功夫都很強,是兒子最趁手的刀。剛剛叫她出去,是因為她個性激烈最重自尊,我怕她會出言冒犯母後。”


    “連我宮裏最下等的奴才都知道不能以下犯上的規矩,她還敢出言冒犯?”


    “有本事的人自然有傲氣,這沒什麽,她隻要忠於兒子,使出本身為兒子辦事,兒子便別無所求。”


    “你覺得她真的忠於你?她隻是礙於牽絲蠱不得不同你虛與委蛇罷了。那麽多年,你竟然都沒有真心的收服那些廢物,你到底都在做什麽?那些人自小討生活,隻要你對她稍微好一點,她就能對你死心塌地言聽計從...”


    “母妃,你把人想的太簡單了。一個玉影還不足以說明問題嗎?”


    “嗬,沒關係,既然這批養不熟,等我入宮之後你再養一批也就是了。”


    *


    沈懷信見完宸妃娘娘便打算啟程回府,流光則去春日宴替沈懷信整理情報。


    春日宴是京城內一處繁華的酒樓,樓高三層,每層簷角皆掛琉璃燈,遠處看去,流光溢彩,奢華無比。


    一層是普通散客用餐的地方,二層是廂房,專為貴人所設,三層則是舞姬歌姬休憩之所,不對外開放。春日宴在京城名頭頗盛,是沈懷信專門設來搜集情報的一處據點。


    春日宴中最有名的是其中的綠酒,次之便是歌姬舞姬,一層大堂舞台每日都有歌姬舞姬奏樂舞蹈,青韶是最受歡迎的一位,春日宴中不乏有人為其一舞一擲千金。


    流光稍作喬裝,戴上麵紗鬥笠,從春日宴後門進去,直奔三層青韶的房間。


    青韶今日沒有排舞,房間內一片昏黑,窗紗拉著,佳人顯然還在補眠。


    反正也不著急,流光沒有拉開窗紗,而是劃燃火柴,點上一根蠟燭開始翻閱青韶桌上的情報。


    情報剛剛書寫整理完畢,還沒有裝訂,流光一篇一篇翻閱過,看到熟悉的名字,停頓了一下,細細閱讀關於祝斯年的那一頁。


    四月二十一日,也就是流光執行任務的次日,與三皇子於二層醉花陰宴飲,二人所說何事不可聞,然而相談甚歡,談話完畢後找青韶單獨獻舞。


    四月三十日日,沈懷信遇刺前一日,祝斯年又與三皇子宴飲。


    哪有那麽多頓飯要吃,流光皺眉冷笑,時間這麽巧合,是三皇子刻意為之還是正是你所為?


    流光又分別翻看了三皇子和沈懷信的記錄,沈懷信近日與大皇子黨老臣來往頗密,三皇子則是同往常一樣,幾乎每十日就要做東宴飲一次重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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