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叔有難,你當真不去?


    這句話一直縈繞在他心中,論仁義,他必須得去,況且五年前去自願守邊,他甚至沒與衛叔道別。衛叔在父親有難時,甘願冒著丟官的風險,去請聖上徹查。如今衛叔有難,他沒理由不去。


    隻是他對京都有著深深的恐懼,一聽就感到窒息,那處是泥潭,是他不願回想的噩夢。


    不僅如此,京都還有一位,讓他每每回憶起來都心上一燙、難受惆悵的人。


    封長訣在北疆待了五年,五年時間都忘不掉他的聲音、容貌……裴問禮對他影響太大了,讓他走出這段情意後不敢踏出新的一步。


    有的人太過驚豔,會發現今後遇見的人都不及他的三分色彩。


    “小將軍,趁現在聖上無心朝政,去一趟京都,無人知曉。”


    那句“無人知曉”就像一顆定心丸,封長訣猶豫良久,還是應了。


    等找到衛叔後,定要好好道謝,還有一句抱歉。


    千百看他應聲,臉上掩蓋不住的高興,他立刻讓人準備好一切,即刻啟程。


    “很急?”封長訣疑惑地問他。


    千百迅速調整好神情,嚴肅道:“十萬火急,衛叔失蹤,刑部的人已經找了快半個月,還沒有消息!”


    聞言,封長訣皺眉,若是騎馬還要騎上二十多天。一個半月,若是還無消息,怕是凶多吉少。


    是該即刻出發!


    京都皇城內皇帝寢宮,宮殿內燈火通明,宮女們小心翼翼地端著金盆溫水走進走出,不敢發出一絲聲響。


    每隔一個時辰就要換一次水,確保水溫適宜。寢宮內彌漫著濃厚的藥氣,讓人感到苦悶不適。


    寢宮時不時傳出一陣劇烈的咳嗽聲,這聲音在寂靜的宮廷中顯得格外清晰和沉重。太醫院所有的太醫們都神色緊張地候在殿外,他們心中充滿了憂慮和不安。


    這些太醫們都是醫術精湛、經驗豐富的醫者,但麵對寢宮內傳來的嚴重咳嗽聲,他們卻感到束手無策。


    這些日子聖上咳嗽,全身發熱,夜裏還會抽搐躁動,先前未臥病在床也會有胸悶氣短的感覺。


    不止皇帝,寢宮服侍的宮人也有胸悶發昏的感覺,病倒了好幾個。


    太醫們把過脈,最後斷言是曼陀羅花粉中毒,不過聖上已吸食過多,毒入肺腑,他們無能為力。膳食與日常香料內都有曼陀羅花的成分。


    曼陀羅花沒法用銀針試毒,難怪先前沒有發覺。


    “還有香料,回稟陛下。香料中加入少量曼陀羅花可安眠,可是臣發現,宮中點燃沉香內含有大量的曼陀羅花粉。”


    聖上聽後,氣得怒火攻心,氣息更弱,連呼吸都有些困難,連夜斬掉禦膳房的管事禦廚。


    金碧輝煌的宮殿內,彌漫著一股刺鼻的藥味。龍床之上,皇帝麵色蒼白如紙,雙目緊閉,一動不動地躺著,仿佛已經失去了生機。


    “崔……崔……”


    突然,皇帝猛地扭過頭去,一陣劇烈的咳嗽聲打破了房間裏的死寂。他的身體顫抖著,像是要將肺中的最後一絲氣息都吐出來。


    “陛下,奴才在。”


    候在床邊的崔總管見狀,臉色一變,急忙上前,小心翼翼地扶起皇帝的身子,輕輕拍打著他的後背,試圖幫助他緩解咳嗽帶來的痛苦。


    皇帝勉強止住了咳嗽,但依舊顯得十分虛弱,額頭布滿了細密的汗珠。


    崔總管看著他飽受毒侵的樣子,心疼不已。他連忙拿起放在一旁的一碗湯藥,用勺子輕輕地攪拌著,讓藥湯的溫度稍稍降低一些。


    他將碗端到皇帝嘴邊,輕聲說道:“陛下,喝點藥吧,這藥能幫您順氣。”


    皇帝微微張開嘴唇,艱難地喝了幾口湯藥。湯藥順著喉嚨流入腹中,帶來了一絲溫暖和舒適。但他的表情並沒有絲毫改善,反而顯得更加疲憊不堪。


    祁天頭暈得厲害,眼睛卻是血紅的,他冷聲道:“香料是不是……皇後送的!”


    知道聖上質疑的意思,崔總管一臉愁苦,為皇後說話:“陛下,皇後娘娘也病倒了!那批香料不止寢宮在用,皇後娘娘和後宮幾個嬪妃也在用。”


    “陛下,刑部郎中裴大人求見。”一個小太監匆匆忙忙走近,跪在地上。


    祁天實在沒有氣力說話,他垂著手動了動。小太監立即領會意思,爬起來往殿外跑。


    過會兒後,祁天就見到了來人。後者穿戴暗紅官衣,卻掩蓋不住他的容貌光彩豔麗、妖冶豔嫵。身如玉樹,站在那處能遮擋窗口透進來的光,埋下大片陰霾。


    他站在迎光處,眉目惹上愁意,唇邊卻掛著若有似無的笑。


    “你來……做什麽?”祁天語氣不穩,他如今看見裴問禮就仿佛看見惡鬼般。這人陰森森的,城府極深。


    是他當初看錯了,竟敢重用這種人!


    裴問禮無視祁天的神情變化,淡然回道:“臣來看望陛下。”


    花五年時間,籠絡朝廷大半官員,唯他是用。祁天不敢想,他這份心思埋藏了多久。


    從任刑部郎中開始調查京中官員們的秘聞借此威脅,又有薑喬兩家提供財力,用錢財珠寶投京中官員所好,借皇帝暫給的權力收攏官員,再聯合有心之人謀害皇帝。


    單看隻是線條,但裴問禮步步為營,如今已織成大網。而大辛皇帝便是網中敗獸,垂死掙紮。


    一想到朝廷如今局麵全拜裴問禮所賜,祁天兩眼發黑。


    “朕如此信用你,你為何要背叛朕。”祁天說完又咳個不停,崔總管叫宮女端來溫水。


    “陛下口口聲聲說信臣,卻要斷臣的官途,是陛下,逼得臣如此。”裴問禮聲音低沉,祁天輕微皺眉,他如今連聲音都比自己有威懾力,前者步步走到龍床邊,低聲道,“臣求陛下捫心自問,你何時信過一個人?”


    這句話殺傷力太大,祁天默默閉上眼。他從坐在這個皇位的那日起,就沒有信過任何一個人了。


    “朕如今還在皇位上,你就不怕朕讓你永遠走不出這扇門。”祁天故作鎮定地威脅,這副樣子在裴問禮眼中,不過是紙紮老虎,不足為懼。


    “陛下是想召來元武將軍,還是龍武衛?”裴問禮嗓音裏溢出一聲笑,搶過他的台詞,“龍武衛共三十人,可裴家死士足足有百人,還有其他世家死士緊隨其後。元武將軍雖在白黨,陛下應當清楚,他也隻不過想換個好名聲罷了。”


    “陛下垂危,不是外敵,而是內病。喚他來,他當真敢殺臣嗎?”


    “你……咳咳……”皇帝被氣昏頭,兩眼一閉。


    “傳太醫!”崔總管嚇得忙叫太醫來,後者把完脈,歎息道:“氣脈低微,想必是動怒傷身昏睡過去了。”


    可惜還沒死。


    裴問禮也不管皇帝是否昏睡過去,自顧自行禮告退:“還望陛下保重龍體,臣還要去探望皇後娘娘。”


    說完轉身走出寢宮,朝長樂宮去。長樂宮殿裏忙亂一通。


    隻有裴問禮知道,皇後對外聲稱病倒隻是裝裝樣子,以免聖上懷疑到她頭上,實際上她壓根沒病。


    聽到宮人傳報,躺在床上的皇後連忙招呼殿內陪侍的人出去。


    “你也太過心急,敢派人往膳食放曼陀羅。”皇後臉色紅潤,靠在床上,向走進來的裴問禮投去責怪的眼神,“幸好沒出差錯。”


    “心急?”裴問禮被她的話惹得不免失笑,眼中籠上陰雲,視線停在梳妝台的銅鏡上,銅鏡倒映著麵若曉花,他字字沉重,“我已經熬了五年之久。”


    皇後太陽穴跳個不停,她如今看裴問禮也要思慮許多。


    裴問禮設的局太大,她看不清裴問禮的心思,這局奪的是權力,還是人。


    她也把心中所想問出來了。


    “你前些年初任刑部郎中一職,得聖上重用時就開始查官員們一些秘事了,還有喬家……”


    裴問禮打斷她的話,不甚在意道:“查秘事是為了裴家,至於喬家,是我的底牌。”


    “那你設這麽大的局就隻為了封家那小子?!”皇後驚訝出聲,她無法相信世上會有人對另一個執念如此深。


    甚至走火入魔。


    “姑姑,這可是你告訴我的。”裴問禮輕笑一聲,皇後聽他的語氣真的很不正常,她下意識往牆邊縮,“隻有權力,能讓我得到世上的一切。”


    皇後蹙眉,她擔憂如此下去,裴問禮會貪欲不滿,自己坐上那個高高在上的位置,若到那時,她的蓄謀也將作廢。


    裴問禮似乎看出她的擔憂,淡然道:“我沒那麽貪心,縱使我能得到世上一切,我也隻要他一人足矣。”


    皇後緘默,她如今看不透裴問禮在想什麽,後者卻能輕輕鬆鬆看出她心中所想。


    聽到裴問禮打消她猜疑的話,她心中冷笑,到如今她是否要感激,封長訣在無形中牽絆住了自己的侄兒。


    “姑姑早些歇息,近來京都可不太平。”裴問禮再次看了眼銅鏡,望著鏡中的自己。


    他見識過不少閨怨詩,這句“一生癡心付流水,鏡中倩影已漸老”仍記憶猶新。他以前從未想過,對鏡擔憂色衰的事能發生在自己身上。


    直到重逢的日子愈來愈近,他不免擔憂起自己容貌來。


    五年,幸好他還不算老,封長訣還會喜歡他嗎?


    若他不喜歡怎麽辦?


    裴問禮心中又躥起火苗,腦海裏閃過邪念。


    不,他必須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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