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位看官。”


    “今日賀封家軍大破匈奴,講一出封小將軍單槍破萬軍應應景。”


    茶樓說書人醒木一拍,台下喝茶的看官們頓時安靜。


    “諸位可曾聽說過封大將軍碧血灑山河的話本?”


    看官們自是知曉封大將軍的戎馬半生,為君開國。


    “聽過!”


    說書人見各位捧場,立刻引入正文:“這封小將軍便是大將軍的兒子,封家唯一的嫡子。有其父必有其子啊,封小將軍自小習武,十三隨父戍邊,十五熟讀兵書萬卷,十六習得武藝十八般。”


    看官中有興致高漲者拍桌而起,大吼一聲:“生子當如此!”


    滿堂哄笑。


    “近些年我們大辛邊境常有匈奴侵擾,他們掠婦孺、搶民糧,無惡不作,這些種種皆看在封家軍眼裏。”


    “封小將軍羽翼豐滿,早就耐不住手中的槍,那日夜黑風高,他單槍匹馬,趁敵營歇息,在百步之外,箭上燃火,直入敵營。”


    “槍掃一片,火光撲天……”


    茶館外銅鑼聲鋪天蓋地,馬蹄聲漸近,呐喊聲不絕入耳。


    看官們的心早已飄在館外,時不時轉頭看窗外情況,今日可是封家軍班師回朝的大好日子!


    “傳說這封小將軍長得豐神俊朗,儀表堂堂……”說書人如此一說,更勾起看官們想要一覽英豪的心。


    有膽大的姑娘起身問道:“有多好看,能好看過當今探花郎嗎?”


    館外歡呼聲揚起,說書人趁機摸摸胡須,故弄玄虛,大手一揮,指向館外:“預知如何,且看館外。”


    看官們一聽,紛紛湧出茶館,外麵長街兩邊圍滿百姓,朝京城大門方向望去,隻見遙遙車馬來。


    領頭騎著高大駿馬的少年郎,身著赤紅窄袖騎裝,鏤空雕花金冠束著墨發,縱馬而來,衣角翻飛在京都十裏長街裏。


    人馬走近,百姓們清晰地見到封小將軍,真如傳聞中所說的“豐神俊朗,儀表堂堂”。


    少年郎劍眉星目,眼中意氣風發,昂然端坐在汗血寶馬之上,如長於烈日的雄鷹,更似熱湧的狂風。


    十八九歲正是他意氣奮發少年得誌的時候,輕狂肆意。若忽視他身上隱隱散發出來的魄力氣勢,會讓人覺著,他封長訣應當是個京城翩翩公子哥。


    “封小將軍!”


    “封小將軍看這呀!”


    “好俊朗的小將軍!”


    抬眼一看,街坊長道,滿樓紅袖招。


    年輕好看的姑娘們在樓上投擲著鮮花,羞人答答。


    封長訣笑意更濃,何愁在京都找不著漂亮的姑娘呢。


    “小裴大人,今日京都好生熱鬧啊!”


    京中最富有盛名的茶館是“玉樓春”,京都大道必經之處。此時二樓雅間木窗大開,一位著便服的少年趴在窗沿往樓下張望。


    見無人答話,少年反身看向那靠窗的一扇屏風,透過紗能看到人煮茶的剪影,慢條斯理,溫文爾雅。


    “小裴大人,你就不想一睹風采嗎?”少年覺得無趣,默默轉回身,或許是早就習慣他愛搭不理的性子,少年自言細語起來,“等半天了,怎麽還沒見到人影啊。”


    “哪有那麽快,瞧封小將軍這陣勢,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嘖嘖,不知道的以為他中了狀元呢。”旁邊抱劍站立的便裝少年沒好氣道。


    窗邊少年一聽就不樂意了,他可是看過“單槍破萬軍”話本的,十分崇拜封小將軍,不喜別人說一點不好。


    “站著說話不腰疼,金保,有本事你一劍破個萬軍試試?你頂多一劍殺個雞。”


    被稱作金保的少年哼了一聲:“千百,來這不是為了讓你追捧封小將軍的,你最好別忘了要事。”


    屏風後的青衣少年見慣了他們之間的拌嘴。他平靜地抬手倒茶,青瓷茶杯裏茶色正好,飄香四溢,他端茶輕品,一副歲月靜好的樣子,無視那兩人互相問候祖宗十八代。


    “來了來了!”


    隨著千百一聲大叫,樓下頓時喧鬧非常,旁邊高樓的姑娘們甩長袖,千百沒長袖可甩,他就不停地招手大喊,吸引封小將軍的注意。


    “封——小——將——軍!”


    不同於千嬌百媚的呼喚,這一聲粗獷雄渾的喊聲格外刺耳。


    封長訣有些驚訝,哪個大老爺們這麽崇拜他?!


    循聲望去,他沒看見大老爺們,忽略掉瘋狂招手的少年,倒是看見窗裏有個絕世大美人在看他!


    美人的臉那叫一個出水芙蓉、傾國傾城,眉眼如畫,如同點墨山水,美不勝收。


    可惜抬頭隻望得到這一張驚絕天人的美人相,他遐想萬千。


    裴問禮淡淡一笑以示問好,隨手從花瓶裏取出一支白蘭花,朝他扔去。


    封長訣眼疾手快,一下就接住了美人贈的花,馬兒走得急,來不及道謝和問美人佳名,就一閃而過。


    美人的相貌模糊地印在他的腦海中,封長訣捏著手中的白蘭花,嘴角上揚。


    好別致出眾的美女!


    “小將軍肯定看見我了!”見人消失在長街,千百繞過屏風,坐在裴問禮對麵,激動萬分地炫耀。


    裴問禮輕笑一聲:“但願如此。”


    金保聽著千百的嚷嚷聲翻了個白眼,繼續盯著窗外長街。待人群漸漸散開,半炷香後,隻見一輛馬車反方向行駛,自內城駛向城外。


    金保瞳孔一震,急忙大喊:“戶部衛侍郎家的馬車!”


    千百迅速起身,等待裴問禮發布號令。


    “追。”


    兩人飛快翻身躍下二樓,一眨眼消失不見。


    封長訣縱馬入皇城,馳騁在正宮門前下馬,大老遠看見父親和一個總管太監站在漢白玉彎橋上閑談。


    橋前有專門牽馬匹去馬廄的宮使,封長訣見狀翻身下馬,手中的白蘭花放進馬鞍邊側袋子裏,將馬繩交給宮使,快步上前。


    “這位是崔總管。”封大將軍封太平擔憂兒子嘴笨叫不出名,特地介紹一嘴。


    封長訣行禮:“崔總管。”


    “封小將軍。”總管相當有眼力見,俯身回禮。


    雖未被封號,但“封小將軍”已經名揚京都。


    封號,遲早的事。


    諂媚的言辭說到封長訣心裏去了,男兒嘛,誰不想建功立業。


    封大將軍一驚:“使不得使不得。”


    聖上還未表態,怎敢妄自稱謂。


    崔總管正要開口,卻見封長訣瞥了他爹一眼,搶先說出口:“怎麽使不得?”


    封小公子傲氣凜然啊。


    封太平臉色變得不大好看,崔總管連忙打圓場:“封小公子年輕有為,大破匈奴,自是能稱上‘將軍’二字。封大將軍教子有方,可謂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呀。”


    “哼,還差得遠呢。”封太平盛怒稍緩,言語犀利,“別以為使點鬼招,就成蓋世英雄了。”


    自是達不到那個層次,封長訣深知離蓋世英雄還很遙遠,他也在這條道上奮發蹈厲。隻是封太平將此直白揭開,否認他的功勞,就如給封長訣澆了盆冷水,從頭到腳心涼個透底。


    “我至少敢進攻,不像你,如畏鼠般,隻守不攻。”封長訣忍不住這口氣,語中夾槍帶棒,“這就是英明神武的開國大將軍嗎?”


    “我看,還不如我這個無名小卒。”


    “封涯,你皮癢了是嗎?!”


    封太平作勢要拔劍,往腰側一摸,劍鞘空空如也,進宮前劍鞘被收走了。封太平隻能吹胡子瞪眼。


    兩人氣氛不對,崔總管眼珠一轉,俯身伸出手臂向宮門,打斷他們:“時候不早,可莫要讓聖上好等才是。隨咱家來吧。”


    封太平憤憤甩袖,疾步跟上崔總管,封長訣和他保持一定距離,慢悠悠跟在後頭。


    兩側是朱紅宮牆,前方是看不到盡頭的宮道,冥冥之中有陣陣威壓。


    望著高大的宮牆,封長訣頓感不適,他不喜歡這裏。


    若是宮牆長道足以讓人心生退卻,殿堂之上便更讓人喘不過氣來。


    金碧輝煌的殿堂內,空曠浩大。封家父子行跪拜禮,金座上身著龍袍的男人,正值壯年,揮揮衣袖,放言道:“平身吧。”


    “謝陛下!”


    父子倆站起身來,封長訣在邊境野慣了,不大懂規矩,他偷偷打量著龍椅之上的男人,約莫四十來歲,五官端正,氣勢非同凡響。光是坐著,就不怒自威。


    這就是九五至尊。


    “封愛卿,戍邊有多少年了?”


    封太平畢恭畢敬地回答:“稟陛下,六年載。”


    “六年、六年……”皇帝琢磨這兩個字,仿佛在感慨歲月變遷,但他接下來的話卻讓封太平出了一層冷汗。


    “六年培養出一位小將軍,封愛卿,不愧是你呀。”皇帝眼底閃過冷光,臉上卻掛著笑,“朕應當向你學習一下教子才對。”


    國中誰人不知,四個皇子皆無所作為。


    連封長訣這榆木腦袋都聽出不對勁了。


    “陛下莫要笑話臣,眾皇子個個人中龍鳳,實在是臣這犬子無法相比的。”封太平幹笑幾聲。


    皇帝輕笑一聲,卻不依不饒地說:“是嗎?朕看你這兒子非同一般,年紀輕輕便立下戰功。封愛卿,朕還記得,你是二十五歲同朕一同打江山的。”


    封太平心驚膽戰,推辭道:“他那小打小鬧算什麽戰功,陛下莫要抬高了看他。”


    他們不動聲色打了個來回,皇帝見套不出話,話鋒一轉,回到正事上。


    “封愛卿平日對他也太過嚴苛,莫要打壓了我大辛的日後新星才是。依朕看,該有的賞賜必須要給。”


    封太平給封長訣使眼色,兩人一齊跪下。


    崔總管接過一個小太監呈上來的聖旨,打開聖旨,大聲念道:“奉天承運,皇帝敕曰。”


    “茲有封家嫡子,功績卓著,護國安定,堪為楷模。特此賜予“飛騎將軍”名號,賜予金銀財寶若幹,以示皇恩浩蕩。”


    “謝主隆恩。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皇帝掃過封長訣一眼,頗有深意道:“望飛騎將軍日後能為大辛有所作為啊。”


    封長訣接過崔總管遞來的聖旨,心中雀躍:“遵命。”


    “大破北狄,乃國中盛事。朕明日在宮中舉辦國宴,奏請百官,賀國之大幸。”


    這是封家父子離開光明殿聽到的最後一句。對比封長訣的喜不自勝,封太平反而一臉憂愁。


    “沒出息,領個旨還真當自己是將軍了。”封太平見他那便宜的樣,臭罵道。


    封長訣剛封上號,心中喜悅,懶得和這老頭爭口舌之快。


    “我樂意。”


    “哼,你也老大不小了,明年就及冠了,樂意樂意你的婚事吧。”封太平臉色不虞,“明日國宴上請的都是皇家貴女、世家小姐,有中意的趁早提親,趕緊的。”


    這話說的巴不得封長訣趕快分家離開他的視線。


    封長訣一下就想到今日匆匆一瞥到的姑娘,臉色泛紅。


    “中意的姑娘倒是有,不知是不是名門閨秀。”


    封太平一臉疑惑,這娃天天守邊疆,哪有時間接觸姑娘?八成是今日進京偶然瞥見,一見鍾情。


    “讓你找王公貴女做妻,不是去尋妾的。”封太平隱隱有些不安,封長訣近些年越發叛經離道,若是看上誰,怕是真敢娶回家門做妻。


    “話就撂在這,娶要娶正門女子,最好是琴棋書畫樣樣精通的,好改改封家的武夫之氣。”


    說完封太平就翻身上馬,甩鞭飛馳出宮,壓根不管封長訣跟沒跟上。


    宮使把封長訣的馬牽過來,封長訣接過韁繩,愛撫般地摸摸馬,又走去馬側,從袋子裏翻出小白蘭花。


    小白蘭花有點蔫吧了。


    封長訣起身上馬,手上仍拿著小白蘭花,腿夾住馬肚子,打道回府。


    “走,帶你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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