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忠漢直到下車,都仍然沒回答大爺的這個問題。


    於小錢是不是他對象兒呢。


    站在大學門口兒、拎著大包袱腦門頂著汗的王忠漢想:


    擱他心裏已經是了。


    但在於小錢心裏,她隨意。


    她想把他當啥都行,最好是根本不走心尋思這個問題更好。


    她是要幹好事兒、幹大事兒,幹特了不起的事兒的。


    萬許他要是絆著她腳一點兒了,給她搗亂了,他就真得是個罪人。


    於小錢所在的大學處在縣城特別繁華的一處地界。


    這個時間的九林村兒,已是家家差不多準備關門拉燈,上炕休息了。


    可眼下的這條街,還能聽到來來往往的自行車叮當聲,能聽見商販叫賣聲。


    對過兒的飯館書店也都亮著,隱約還有人進進出出。


    但王忠漢已經嫻熟習慣,不比頭一次來的時候,說不出為啥就是嗓子眼兒幹的要命。


    他實在受不了,去對過小賣店買了幾瓶喝的,接連咣咣灌下去才緩過來。


    至於現在,大學裏頭他的確還是不熟,因為沒進去過。


    可門口兒這門衛老叔他已經熟得不能再熟了。


    王忠漢抬腿衝著保衛處那個小屋兒就過去了,到了跟前一掏兜兒,敲敲窗戶。


    老叔正聽著半導體吸溜著茶水,懶怠地撩起眼皮一瞅——


    立馬兒倆眼亮著“誒”了一聲,就跟盼來親人了似的。


    “誒誒誒,小夥子!又來給你妹送東西?”


    “這回是啥?”


    老叔直接起身推門而出,足以見得熱情跟重視。


    這要是一般人,除非萬不得已,他這屁股都不帶從椅子上抬起來的。


    “這回是吃的,家做的!”王忠漢也一來二去的跟這老叔混熟了,編瞎話兒編的也習慣了。


    與剛才在車上被那大爺來回來去的提問截然不同,倒是顯得挺自然挺熟絡。


    他把手上新買的煙一遞,問道:“咋樣老叔兒,我妹子在學校還順利麽?”


    “誒呀娘誒那——”老叔下意識地一拍腿,剛要脫口而出。


    卻恍然想起啥,立時閉嘴。


    再開口時他臉上帶著種一言難盡,深深地歎了一口氣。


    “?”王忠漢頓時渾身一僵,急道:“咋了叔兒?是,是不是她挨欺負了??”


    那小胖丫頭個兒矮,瞅著還軟軟呼呼的。


    他就說出來指定可容易受欺負了!


    老叔正跟那瘋狂轉動大腦呢,一聽王忠漢說這個立時抬手照腿上又“啪啪”兩下,“可不是咋的嘛!”


    “我剛才還猶豫呢... ...尋思你這麽掛心你妹子,但凡跟你說了你肯定得跟著操心。”


    “那您也得告訴我啊!”王忠漢腦門上的濕意才要退下,又升上來。


    他抿抿唇,四下看了一圈,隨後把老叔往旁邊拽拽,壓低聲音道:“叔,咱倆也算是有些情義在了,您說對不?”


    “您也甭跟我拐彎抹角,就直接跟我說,她是被誰欺負了,具體是因為個啥事兒就得。”


    “其他的您不用管。”


    “... ...”老叔撓撓頭,像是在回憶,“我知道的也不是太清楚哈,但因為於小錢同學是咱學校的尖子生,所以她的事兒才比較好聽著風聲。”


    “我聽說,好像是哪個同學想要跟她競爭個幹部,沒競爭過,這還不算完... ...那個女同學喜歡的一個男同學不喜歡她,反倒是瞧上於小錢同——”


    “啥?!”老叔話還沒說完,王忠漢就倆眼冒著火花差點原地跳起。


    他聽得咬牙切齒,好忍歹忍才強撐理智問了一句:“是個啥樣的男同學?”


    “學習有我家小錢好麽?長得帥麽?思想格局大不?”


    “未來有沒有啥規劃打算?是本地人——”


    “小夥子小夥子,”老叔聽得都有點受不了了。


    眼神中透出幾分複雜跟微妙,急忙打斷:“我又不是查戶口的,也不是裏麵的導員教師,哪兒能對學生們的情況了解的這麽清楚。”


    “那男同學學習好像不是很好,但也提不上不好,一般般吧。”


    “但是長得挺好看!不光是嫉妒於小錢同學的那閨女稀罕,好些閨女都稀罕!”


    “!!!”


    王忠漢隻覺腦瓜“嗡”地一聲,倆眼一黑差點沒當場氣昏厥。


    學習不咋好,完了還長得好看,又能說會道。


    這不就是他海棠姐嘴裏的大渣男、還有那叫啥... ...中央空調嗎?


    一開就溫暖一大幫人的那種。


    “不成不成,這可不成。”王忠漢忍不住自言自語似地嘟囔,焦躁不安地開始在原地踱來踱去。


    隨後驀地滯住,用犀利又炙熱的眼神刺向門衛老叔。


    老叔被他瞅得渾身一激靈,眼皮子跳跳,“咋,咋嘞,小夥子?”


    “叔兒。”王忠漢把大包袱撂地上,從另外一側的褲兜兒裏又掏出一盒煙。


    加一塊兒兩盒,全掖老叔懷裏了。


    還沒等他反應呢,又退後一步無比正經地深深鞠了一躬。


    “叔兒,我實話跟您說了吧,我妹子... ...是,我們全村兒的希望。”


    “我們村兒就算是倒退幾十年,也很難再找出一個比她腦瓜還好、還有出息的娃了。”


    “甭管是男娃還是女娃,全都算上。”


    王忠漢清楚自己這智商,他知道事到如今就算是想破腦瓜、他也沒法兒想出啥行之有效、聽著又合理的說法,便隻能實話實說。


    除了他跟於小錢的關係,其餘的他都能直接坦言。


    說著說著,他便忍不住動容,嗓子有點發啞,眼圈有些發紅,“叔兒... ...小錢真不能叫任何人耽誤了。”


    “您都不知道她為了考出來多努力。”


    “她... ...我們家條件不好,她原先都是勤工儉學的,一邊兒打工一邊兒讀書,準備高考。”


    “她拚了命地想考出來... ....”


    王忠漢倏而像是被初春的風糊住了嗓子眼兒,硬生生地卡住。


    他在心裏繼續道:她拚了命地考出來,為的卻是最後再回去。


    她是出來學咋修路的。


    學——


    該咋修九林那條陳舊而腐朽的小破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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