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海棠跟遲鐵都清楚,她說的交換故事代表了啥。


    剛才在廁所洗澡兒的時候姚海棠就忍不住了。


    她這人就是這樣兒,心情不穩定的時候酒量也非常不穩定。


    就那一聽啤酒雖然不會醉,但也足矣讓她在情緒波動中上了頭。


    然後她就溜兒光地站在水流底下,跟個聽話的瓷娃娃似的閉著眼兒,聽鐵哥指令。


    叫伸胳膊伸胳膊,叫抬腿抬腿,叫轉身兒轉身兒。


    與此同時,嘴也一直沒閑著,就跟蹦豆子似的往外蹦。


    把上輩子的事兒全交代了個清楚明白。


    她說其實你要問我他們死了我難受嗎,我說真的... ...到不了那種天崩地裂的難受。


    一個是因為我小時候就跟留守兒童似的,逢年過節都未必都瞅著他們,


    一個是因為後來他們沒了以後不是債主找上我了麽。


    那會兒我也就隻剩下遠房親戚了... ...我誰都不想靠著。


    說到後頭姚海棠也實話實說,一點兒沒藏著掖著,她閉著眼,泛紅的眼尾微微上翹,笑道:“其實有一部分是我自己故意的。”


    “我故意活的那麽累,那麽忙。”


    “這樣的話我某些地方就會變得特鈍,沒有多餘的精力再細尋思了。”


    “畢竟人不就這麽大一個腦瓜子麽,裝了這個就裝不下那個了。”


    打從這兒開始,遲鐵就知道姚海棠已經差不多想通了。


    或者說她本來不通的地方兒也沒堵得多嚴重。


    這是她根兒裏帶的,她原本就是個不愛難為自己的人。


    渾身上下乃至骨子裏都透著股輕快又自由的勁兒。


    但遲鐵覺得,他的沉重也是骨子裏的。


    就算是因為遇見她逐漸釋懷、最終放過了自己,但本性這個東西原本就是根深蒂固的,是不好輕易、很快改變的。


    他摟著她,喉結滾動了兩下兒,開口的第一句話就糅雜著破碎的嘶啞。


    “這是在我出生前的事兒了,但我自打從有了記憶開始,耳根子就沒清淨過。”


    “我們那小山村兒,比九林還得小,用不了多長時間就能拚拚湊湊,把各家的情況都摸個差不離。”


    “我媽叫... ...孫秀娥。”


    他終於說出了她的名字,緊緊捆著姚海棠的雙臂不自覺地用力,嘴皮子有點打哆嗦。


    可就因為他摟著她了,便不用她講啥做啥,他就能自己挺過來。


    他沒閉眼兒,盡管眸底和狹長的眼尾都已經燒紅,還是深凝而堅定地瞅著她,隨後啞著嗓子一句接一句地講。


    講她是咋同隔壁村兒一起長大的姐妹相約雇車出去的,


    她原本是想去鎮上扯點布料兒,給遲鐵爹跟她自己做兩身兒新衣裳。


    結果沒想到這一走,就成了失蹤。


    而且一失蹤,就是快整一年的工夫兒。


    有婦女兒童被拐走在那麽個年頭就更不叫新鮮事兒了。


    一開始,遲鐵匠自然接受不了這個打擊。


    他當時歲數也不大,娶了這個媳婦兒還挺稀罕的,怎想剛沒過幾天熱乎兒日子,連個娃都沒生呢,卻趕上這種噩運。


    那個時候還沒有啥村委會,村長都是村民們投票選出來一個。


    當時的村長年歲不小了,已經快奔六十。


    帶著男人啥都吃過見過的那股子滄桑勁兒,每每來勸鐵匠的時候都說:“不就是個娘們兒麽,再娶一個得了。”


    可鐵匠不樂意。


    他執拗的很。


    總覺得生要見人、死要見屍。


    鐵匠無父無母,跟孫秀娥的親事也是他認的一個幹娘給辦的。


    那會兒孫秀娥丟的時候,幹娘已是快燃盡的蠟,每回鐵匠悶頭兒去看她,她都鼻涕一把淚一把地勸他,說放下秀娥吧,甭想了,回不來了。


    村長也去鎮上報案了。


    可這種案子能有幾個破的了的... ...


    後頭的話幹娘怕鐵匠接受不了也沒敢說。


    她是見過的,從那幫販子手裏被救出來的、或是逃出來的娘們兒都得成個啥樣子。


    她隻希望鐵匠能趁早撂下死等孫秀娥的念頭,再相個別的姑娘。


    她想在走之前看鐵匠真正成了家,能有個娃最好。


    可這幹娘終究還是沒等到。


    她沒等到鐵匠想通,鐵匠卻在幹娘走後的三個多月等到了被軍人同誌們送回來的孫秀娥。


    當時,軍人同誌們刻意低調辦事。


    且在將這些婦女同誌們送回家之前,還找隊裏的女軍醫進行了長達一個月的一對一開導、關懷工作。


    為的就是讓她們一定要想開,一定要珍惜生命。


    千萬不要跟自己過不去。


    孫秀娥沒有跟自己過不去。


    她雖然覺得剜心一般的疼,每天半夜都會翻心、惡心,吐上好幾回,可她總是難忘鐵匠那雙漆黑的眼。


    他稀罕她,跟她一樣都是苦命又老實的人,無父無母。


    他的幹娘也活不了多久了,孫秀娥覺得就是爬也得爬回去。


    他倆是兩口子,要拴在一塊兒,是彼此的依靠。


    於是孫秀娥就懷著沉重又慶幸的心情,報上了小山村的名字。


    再後來,那一天的太陽落山後,軍人同誌們便無比低調地將孫秀娥送回了家。


    孫秀娥在回去之前就有所準備,她知道無論是她自己還是鐵匠都要緩上老長時間。


    所以在看到枯瘦又疲憊不堪的她時,鐵匠耷拉著腦瓜顫栗的身軀和死一般的沉寂,她也是提前預料到的。


    孫秀娥啥也沒說,隻默默地卷著自己的枕頭被褥去了柴房睡覺。


    這一睡,就是一個月。


    後來的某一天,鐵匠終於勉強想開了。


    他在她垂著眼,安靜又乖順地收拾土炕的時候,反手關上門,抱著她就上了炕。


    他勒的她渾身都疼,她卻在疼痛中笑著落淚,抱緊他反而自己道歉,“我對不住你... ...”


    孫秀娥說:“都是因為我太傻。”


    遲鐵言至此處,終於再也遭不住,


    頂著已然被淚水糊滿的剛毅臉頰深深埋進姚海棠溫軟的頸窩兒,


    他嗓子如同被重新劈開了,泣血一般呢喃:“這些... ...都是她在遺書裏寫到的。”


    “我不知道她是花了多長時間,才能把這些東西全寫出來。”


    “後來,我又用了好些年,才終於把信全都看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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