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海棠這是頭一回切實感覺到語言的力量。


    這個生意場上的老前輩,隻消短短兩天的功夫兒就像是把她看透了似的。


    “不甘心”這仨字兒好似一支離弦的箭,徑直穿透了姚海棠的胸膛。


    直到樓上隱約傳來關門聲,她才重新邁開腳步。


    姚海棠素白的指不自覺用力。


    紅梅的盒子都被攥得吱吱響。


    過了老半天,她忽然悠悠笑著歎了口氣。


    “是啊。”


    “我能甘心麽。”


    “累死累活的才掙下整條街,還沒怎麽享受呢就噶了。”


    姚海棠豔眸輕顫,圍著來福賓館老舊的一樓看了一圈兒。


    她想,這怎麽不叫命呢。


    噶是噶了,可老天爺又給了她一個新的起點。


    還是她最擅長的事兒。


    她又順著門口往外看,聽著雨水滴滴答答打在石台階上的聲音,驀然想起姚大成他們上門兒找茬兒的可惡嘴臉。


    隨後彎著眼睛笑,無奈搖頭:“奇葩都已經招上了,還做啥鹹魚啊。”


    姚海棠吃過生活的苦,所以她十分明白葛叔兒的每句話說的都是發自肺腑。


    什麽躺平躺賺,那隻能是幹等著看看老天爺願不願意給你個好運氣。


    不然的話,你就要甘於平庸。


    在問題來臨的時候也隻能把一切交給天意。


    姚海棠不想做這樣的人。


    就像葛叔兒說的,他為什麽會有追求愛情的勇氣,也是因為他相信自己的那股艮勁兒。


    他知道他能拚能闖,他願意吃苦。


    姚海棠又想起了自己。


    她上輩子忙於還債,根本沒時間走男女情愛的腦子。


    但無論是上輩子還是這輩子,她與人交往時總是帶著一種自信和鬆弛感。


    碰到遲鐵以後,她也沒猶豫,就玩兒命打直球。


    姚海棠明白自己的腰杆子從來都能挺的筆直,偏偏就是因為上輩子那些酸楚又辛苦的打拚經曆。


    她知道:她行。


    她有能力創造更好的生活,自然也有能力勇敢地去愛。


    姚海棠覺得今天晚上她肯定能睡個好覺了。


    如同撥雲見月一般,她現在隻感覺所有的一切都是亮堂堂的。


    -


    翌日一早,姚海棠才剛七點就站前台等著了。


    她笑麽嗬嗬兒的,表麵瞧著與往常無異,可眸底卻透著股勢在必得的炙熱火光。


    葛毅臨近八點下樓來退房,走完流程以後抬頭兒看了她一眼。


    “謔。”


    “火力夠大啊姚老板。”


    葛毅笑得那叫一個痛快,一邊從包裏掏東西一邊說:“行。”


    “有骨氣。”


    “你叔兒我算是沒看走眼。”


    葛毅幹脆利落地掏出了一張輕飄飄的支票,就跟隨手給個小禮物似的自然輕鬆:“你什麽都不用跟我說,丫頭。”


    “什麽計劃什麽想法,你自己實行去。”


    “看你這眼神兒我就知道,啥也不用聊了。夠了。”


    他把那張寫著五千塊的支票往櫃台上一放,點點。


    伸出三根手指頭:“我給你三年,讓我這錢翻番兒。”


    姚海棠纖白的玉指往支票上一搭,笑意極深。


    “嗐。”


    “叔兒你這可就是看不起我了嗷。”


    “兩年。”


    “哈哈哈哈!”


    這給葛毅笑的,眼尾的褶子都笑出來了。


    他擺擺手,又掏出紙和筆寫下自己的聯係方式。


    “得了,我得去碼頭坐船了。”


    “著急,別的過後兒再聯係。”


    直到葛毅離開,倆人誰都沒提賠了咋辦的事兒。


    葛毅這樣的人快意恩仇、颯爽直接,能隻因為投緣就跟玩兒似地丟給姚海棠五千塊錢支票,就證明人不在乎這個。


    至於姚海棠。


    現在她的字典裏就沒有“賠”這個字兒。


    上輩子那麽卷她都能在短短的幾年中拚出自己的一片天,更何況是這個老年代呢。


    她腦子裏有那麽多玩意兒要是還能賠,就真甭混了。


    五千塊錢放在這個普通職工一月隻有幾十塊錢工資的年代也不算是小數目了,姚海棠垂下烏漆漆的羽睫,點燃了一支煙。


    隨著渺渺煙霧升起,她就用這一支煙的時間想好了錢該如何支配。


    她想起縣城派出所兒楊隊說,九林馬上就要被作為重點開發地點扶持建設,又想著姚大成他們一家子費勁巴拉地追過來。


    她覺得這事兒十有八九肯定是得落實。


    姚海棠清楚她眼下作為這個“姚海棠”,羽翼還未豐滿。


    沒辦法放開手兒跟他們去硬剛。


    所以她得長能耐,她得讓自己更硬氣。


    拿上支票,姚海棠就等著於小錢上門兒來兼職。


    還是告她今兒也雙倍工資。


    於小錢嘖了聲:“姐你這是幹嘛啊!”


    “不幹嘛,”姚海棠笑著捋了捋鬢邊烏發,走出賓館。


    側眸道:“我高興~”


    於小錢無奈搖頭:“成成成,高興高興。”


    “快去吧大忙人。”


    “我來這兒都半年嘞,頭一次看到你這麽亢奮嘞。”


    “原先天天閑的發慌,這兩天倒好... ...忙東忙西的。”


    “去吧去吧~”


    “來福就交給我小於同誌吧!”


    姚海棠還沒從來福門口兒走出去多遠呢,就碰見了風風火火趕著做活兒去的王忠漢。


    他打老遠就喊:“海棠姐!”


    “海棠姐你等會兒。”


    王忠漢跑過來問:“樓上那房頂咋樣?”


    姚海棠一愣:“我忘看了。”


    “啊。沒事兒。”


    王忠漢算算時間:“我今兒傍晚過去看看。”


    姚海棠挑了挑眉梢:“甭你自己看啊,叫你遲大哥一起啊。”


    “你不說要跟人學學麽。”


    “找得著他麽?”


    王忠漢一想也是這麽個道理,萬一真又有點啥毛病叫上遲鐵也方便。


    要是沒毛病,他還能順便把錢給人家。


    “行,那我試試能不能找著他。”


    王忠漢擺擺手:“甭管了姐,要是找不著我傍晚自己去。”


    “嗯呢。”


    姚海棠也跟他擺擺手告別。


    完事兒以後姚海棠直接就順著小路去九林村委會了。


    路上還特地從供銷社又買了兩盒煙。


    貴的。


    人家收不收另外說,反正態度得先有了。


    九林大半拉的海島都算作個村兒,就叫九林村兒。


    村委會也好找,村中心的位置。


    姚海棠今兒還穿的褲子跟件素色上衣,也方便放錢揣煙。


    她順著村裏的土道走到村委會,結果剛想進去呢就聽見個特熟悉的名字。


    “王三芳同誌,我現在以婦聯大隊長的身份命令你。”


    “你要是再讓我發現你敗壞風氣、不知羞恥,破壞別人家庭,你就別怪我還把你送縣裏去!”


    “這回,你可就別想那麽容易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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