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同細細端詳麵前那張溝壑縱橫的臉,許久之後叫了出來:“你可是老胡?太師府的管家胡伯?”


    老胡的耳朵似乎不大好使,他聽不清,隻是把耳朵湊到周同麵前:“啊?”


    周同欣喜若狂的搖著老胡的身子,不住的隻是問:“胡伯,你真是太師府的管家胡伯。”


    周同的眼睛忍不住濕潤了起來,這是遇到熟人的表現,許久未見的熟人,並且是小的時候真正的真心實意對自己好過的人。


    周同一把扯去頭盔,整張臉擺在胡伯麵前,繼續說道:“你看看我,你還認不認得我,我是周同,小太子周同。”


    似乎聽清楚了幾個字,胡伯的眼中滿是疑惑,他呆呆的看著麵前的年輕人,嘴裏不住的:“啊?啊?”


    周同把他扶起來,老人年紀大了,身子骨不好,走路也蹣跚,腰背也坨了,隻是吃力的想把掉在地上的掃帚撿起來。


    撿起掃帚的那一刻,老胡似乎愣了一下,然後呆呆的想了半天,才口齒不清的驚呼一聲:“啊呀,太子殿下嗎?”


    老胡隨後用手比量了一下,曾經小小的周同那麽高的樣子,然後想起什麽似的咧嘴一笑,僅剩的幾顆牙露在外麵。


    周同有點心酸,拉著老胡的手把臉對著他的眼。


    老胡終於驚呼一聲:“太子殿下嗎?”


    老人似乎早已癡呆了,但是心裏好像想起來什麽一樣,在他記憶中那個小小的肉嘟嘟的小太子,曾經無數次的被他牽起手,走向老爺的書房。


    “啊呀,太子殿下。”


    老胡終於想起來一樣,拉起周同的手就要往別處走。


    老人不知哪裏來的力氣,竟把年輕人扯得一晃,然後拉著周同的手迅速的往一處走。


    拓跋那熱趕緊跟上。


    周同被老人扯著,來到了街上一處不起眼的小院門外。


    院牆很破落,磚瓦散落在地上,牆上有許多窟窿,朱紅色的大門已經很舊了,門上的漆斑斑駁駁的掉了一塊又一塊。


    胡伯推開院門,繼續扯著周同往裏走,院中也很破落,地是泥巴地,隻在中央栽了一株桃樹,樹枝幹巴巴的,沒有一點顏色。


    老胡拉著周同一把推開屋門,院中的小屋裏黑漆漆的,即便是白天,也沒有陽光能透進來。


    胡伯又拉著他來到裏屋,推開屋門。


    裏屋點著一盞小小的油燈,屋裏有一股發黴的味道。


    牆角有一張搭著帷幔的床,老胡伸手指著那床,一邊看著周同一邊“啊?啊?”的不知說什麽。


    周同好像一下子明白過來,他小心翼翼的走向那張床,忍不住伸手去撩開床上的簾子。


    他似乎知道了,此時整張臉上已經掛滿了淚。


    他掀開簾子,床上躺著一位老人,銀白色得頭發散落在床上,蓋著破舊被褥看起來似乎病入膏肓的老人。


    周同幾乎跪在床前,沒有發覺自己的眼淚正在一滴滴的從臉上劃到了地上,隻是感覺眼前的一切都顯得很模糊,讓他看不清。


    床上的老人似乎醒了過來,他緩緩的睜開了眼睛,老人的臉上已經有了許多人即將老去的那種黑色斑點,整個人也瘦的皮包骨頭一樣。


    老人緩緩的伸出來一隻枯槁的手,周同顫抖著握住了那隻手。


    老人這才把目光緩緩的落在他身上。


    屋裏太暗了,小小的油燈下隻能看見周同的身影輪廓。


    老人緩緩張口,用沙啞的聲音問道:“誰,誰來了。”


    周同終於哭了出來,這聲音已經久違了。


    這世上曾經有兩個人,有兩個人為小小的周同撐起來一把傘,一個是生下他的那個女人,那個女子用殘存的病軀為兒子撐起一方長大的樂土。


    還有一個老人,那個老人傾盡一生給周同撐起一方活路。


    年邁的老蘇儀已經快八十歲了,有幾個人能活到八十歲,更何況是這個曾經權傾天下過,一人之上萬人之下,經曆了無數起起伏伏,侍奉了大胥好幾代君王的老人。


    他曾經無比的顯赫,也無比的尊貴,他是讀書人的榜樣,他為無數的黎民百姓帶去過安定和繁榮的生活。


    他的下場怎麽會如此淒慘,不該是這樣,也不能是這樣。


    周同第一次哭出來,在我記憶中哪怕是生死關頭,哪怕是命懸一線,周同好像都沒有這樣哭過,這麽放任自己的眼淚肆意的流下過。


    哭是人類排毒的方式,也是排解情緒的方式。


    周同是委屈的,從小到大貫穿在他人生裏的恐怕也隻有委屈兩個字,但是他又是堅強的,也不全是堅強的,每一個看起來堅強的人應該都沒有找到那個能讓他宣泄委屈的懷抱罷了。


    哭出來多好啊,鼻頭一酸,眼淚放肆的流下,可以放聲大哭,把一切的委屈一切的不甘全都拋出來。


    恩師啊恩師,周同回來了,不但活下來了,而且終於有能力回來了。


    老蘇儀似乎很疑惑,他幹枯的手緩緩的撫上周同的臉,用一種疑惑的聲音問道:“是易安嗎?易安不是去了江寧嗎?”


    回應他的隻有周同哽咽的哭泣聲。


    此時站在一旁缺了一口牙的老胡依舊用那副語調嘟囔著:“啊,啊,是太子殿下麽。”


    不料年邁的老蘇儀好似聽到了這句話一般,那雙渾濁的瞳孔驟然放大,雙眼難以置信的盯著眼前映在油燈下的黑影,那雙幹枯的手又好像恢複了活力一般。


    老蘇儀拖著殘軀就要起身,他好像想明白了什麽一樣,又好像確定了眼前之人確實是當年那個逃出京城的小孩。


    即便他已經如此的年邁,即便他幾乎要下不去床,這位年邁老者仍舊翻過身從床上爬了下來,用一雙幾乎皮包骨頭的腿雙膝跪在地上,以一種顫抖的聲音說道:“是殿下,是太子殿下回來了。”


    周同以一種艱難的姿勢站起身來,然後又跪下去親自把這個對大胥忠心耿耿的老臣扶住,拖著沙啞的嗓子說道:“孤,回來晚了。”


    就好像一粒石子投入水中,某種答案順利的沉底一樣,年邁的老人幾乎回光返照般的用光了力氣,一下子癱軟下去,這一刻,他已經在這個小院裏麵,等了整整七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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