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的餘暉灑落在少男少女的身上,燦爛的宛如有金色的神隻輕撫過他們的臉龐,他們並肩走在小道上,身影在斜陽的韻律中若隱若現,仿佛是夢境成真的剪影,觸之即碎。


    小徑兩旁,古樹參天,枝葉婆娑若浪疊,他們踩過,腳下的落葉發出沙沙的碎響,像是渾然天成的樂章,微風拂過,樹葉輕輕搖曳,一顆顆金色的繁星點綴在了抬頭的樹梢上。


    按照原先的計劃應該是張道陵來領路,但走著走著便成了他在秋凝的後麵,大概落後一步的距離,秋凝的興致看起來很不錯,嘴裏不停哼著歌,旋律很熟悉,聽起來應該是陳粒的奇妙能力歌,這首歌的歌詞張道陵記得尤為清楚,他甚至可以倒背如流,因為這是他第一首會唱的歌,而學會的原因嘛,是某個女孩念過一句這首歌的歌詞很美。


    “我拒絕更好更圓的月亮,拒絕未知的瘋狂,拒絕聲色的張揚,不拒絕你。”女孩小聲的哼到了這句


    靜謐的小徑中,這是段僅屬於兩個人的音樂會,張道陵沒有鼓掌,沒有附和,隻是靜靜地跟著秋凝,她走一步,他便走一步。


    一年多後,他們一起轉學去了道恩亞姆,這個小型簡陋的音樂會成了兩人最常談起的事情,據張道陵回憶,那個溫暖的黃昏他們並沒有做什麽有意義的事情,隻是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跟課堂上的胡思亂想沒什麽兩樣,用班主任的話來說,完全就是浪費生命,但他們卻很享受這種‘浪費’的過程。


    兩人的問題很雜很亂,前言不搭後語的跳躍著,女孩前一秒剛說今天的早飯很難吃,後一秒就說起了古羅馬的滿天飛花,男孩跟她一樣,剛討論起加勒比海的驚濤駭浪,後一秒又回到了學校的早餐確實難吃。兩人很有默契,問題的留存很少超過一秒。


    張道陵看著女孩側臉柔和的線條,心裏像是填滿了軟軟的,隻希望這段路長一點,再長一點,長到永遠也不要結束……


    “怎麽了?”秋凝注意到了張道陵的視線,她看著男孩的眼睛問


    “沒什麽,隻是覺得這段路走的很舒服。”張道陵實話實說,沒什麽好隱藏的


    “是嗎,可我們要看日落,總該是要走完的。”秋凝溫柔一笑


    “嗯,那還是看日落重要點。”張道陵笑著點頭


    其實他很清楚的知道,他希望的不是路更長一點,而是女孩陪在他身邊的時間長一點,畢竟女孩在身邊,路就是一直能走的。


    重要的是人,而不是路。


    張道陵的青春很平靜,以至於到結束,一時都沒能反應過來,他已經快是一個成年人了,沒有遇到腦子裏幻想的二次元美少女,沒有激情洋溢的校園時光,沒有偷偷藏起的臉紅與心跳,沒有肆意而為的瀟灑,沒有漫畫裏憧憬的許多美好,隻有一些看起來舊舊的,很舒心的回憶。


    但他已經很滿足了,而那些舊舊的回憶也足夠溫暖,小時候女孩會舉起拳頭痛揍欺負自己的壞蛋,長大後女孩會和他一起吃溫馨的團年飯,而現在,女孩比二次元美少女更加美麗,還帶來了自己所錯過的瀟灑與憧憬,至於臉紅和心跳?他從沒藏起來過。


    “這兩年在那邊怎麽樣?”張道陵輕聲問


    “還可以吧,沒什麽太大的事情。”女孩放鬆的說


    “沒什麽值得回憶的?”張道陵說


    “比如?你指的是什麽?”秋凝轉過頭聳聳肩,那模樣像極了完成冬藏的鬆鼠


    “嗯……比如……追求者?”張道陵有點緊張的憋出一句


    “哦?”秋凝饒有興致的打量了他一番,語氣有點揶揄“怎麽,張大少爺緊張了?”


    “我肯定緊張啊,每次見麵都是按年計算,說不緊張才是假的。”張道陵認真說


    “算你運氣好。”秋凝將落到他頭頂的樹葉摘去“成年前沒什麽戀愛的打算。”


    張道陵長出一口氣“想想也是,校長的孫女誰敢追。”


    他話音剛落,腳尖就是一痛,秋凝用力踩了一腳,笑的有些冷“怎麽,你有意見?”


    張道陵哎喲一聲,連忙說沒有“我高興還來不及呢。”


    秋凝輕哼了一聲,沒解氣又踩了一腳,看著張道陵齜牙咧嘴的臉才放過他。


    張道陵看著昂起頭裝作生氣的秋凝,心裏一陣竊喜,這時才體會到老爹每次被老媽罵完後死皮賴臉說的那句話:這叫做甜蜜的負擔。


    張道陵長出一口氣,頓了頓腳,踩得真重!他看著女孩娉婷的背影,她的每一根發絲都在陽光下熠熠生輝,男孩必須承認,這一刻他連以後孩子的名字都想好了。


    秋凝這時停步,轉頭催促道:“你是想看日出嗎?”


    “來了來了。”張道陵咧嘴一笑,連忙跟上


    “要是因為走得慢而看不到日落,你就慘了!”秋凝凶凶的對他說


    張道陵一愣,看著女孩隻覺得她怎麽能這麽可愛啊!管他是不是負擔,甜蜜就對了!


    “喂!說你呢!”秋凝點了點他的肩膀“你知道你剛才笑的像什麽嗎,像個發育不良的傻帽。”


    “傻人有傻福。”張道陵嘿嘿一笑


    秋凝無語的看了他一眼,隨後一把抓住他的手開始奔跑,張道陵一個踉蹌,隻覺得身體一輕,飄忽忽的像是春天裏被放飛的風箏。


    張道陵記得剛開學午睡時跟同學聊天,問題是被心愛的女孩子拉著手奔跑是一種怎樣的滋味。他是沒經曆過的,隻坐在椅子上默默地聽著,說的人很多,內容也五花八門,多少都沾了一點邊,比如老司機的人體交替式濕潤瞄準動作,實戰派的牽手手要抱抱親嘴嘴,剛分手的牛頭人必死純愛至上……


    其間不乏人生經曆豐富的,但大多數都是吹牛,今天有幾個妹子跟我對上了眼,幾年前有多少個美女跟我表白,現在我跟心儀對象已經進展到哪一步等等。


    說起來男生聊天是離不開妹子的,就像世界杯總是談論足球一樣,這是一個基本的定式,那次的談話張道陵沒有得到一個最終的結果,在班主任製裁下被叫去掃大街。


    可現在他終於知道了,不管你是戀愛腦,曖昧期,柏拉圖,還是啥子丁克家庭,不婚主義,就張大少爺現在經曆的事實而言,被女孩拉著奔跑就像踩在雲朵上放風箏一樣,你可以跟著她的動作,看著她的一舉一動,欣賞著她回頭時的一顰一笑,簡直美好的心神蕩漾,你隻想大喊一聲,太他媽爽啦!


    兩人踩在枯葉鋪成的小路上越跑越快,仿佛被無拘無束的風引領,穿過金色的樹林,跳過斑駁的光影,腳下的泥土與落日的餘暉交相輝映,透出璀璨的暖芒。


    張道陵緊握著秋凝的手,每一秒都像有電流穿過他的心髒,他的心跳加速,與腳下的步伐同頻共振,仿佛追上了天邊太陽的足跡。


    不知跑了多久,兩人停下步伐,站在開闊的路口微微喘著粗氣。


    “看!來了!”秋凝驚喜的叫道,張道陵順著目光望去,太陽盛大,像緩慢的摩天輪一樣旋轉著落下


    天空漸漸被染成了一幅壯麗的畫卷,太陽緩緩下沉,仿佛一個巨大的金色火球,在明天未及的開端前,將今天最後的光芒灑向大地。


    餘暉在天際彌漫開來,流動的水彩般浸透了白色的雲朵,它們像是被點燃的火焰,熊熊的,熱烈的燃燒著。


    隨著時間的流逝,天空中的色彩如思春期少女的心思般變幻莫測,一會是火紅的赤色,一會是柔和的橙色,轉眼間又變成了明亮的淺紫色,這些色彩交織在一起,就如達芬奇的調色盤一樣,將萬物勾勒,為整個世界鍍上一層燦金的光環。


    許久,秋凝蹲坐在地上,她雙手環抱著膝蓋,眼睛染上了與太陽一樣的黃暈。


    “很美的落日。”她喃喃道


    張道陵刷到過很多戀愛表白的視頻,其中有成功的,有失敗的,他們的大多數地點都選在熱鬧的電影院和大街,或者簡單點的選在放學的教室門口,哦對了,還有手機聊天軟件的對話框,但無論是哪一個,都沒有今天來的震撼。


    溫暖的落日,男孩可以恰如其分的握住女孩的手,自然的跟音樂家即興彈起的鋼琴鍵一樣,但張道陵沒有這樣做,因為現在女孩的眼神裏有了一種讓他感到落寞的孤獨,那是他先前沒有在秋凝身上看到過的,他發誓這是他第一次見。


    張道陵小心的蹲坐在她的身邊,就這樣順著她的目光一起凝望著金色的遠方。


    “你知道嗎,我有記憶的時候就見過我爸媽一麵,麵對麵的見麵。”短暫的無言後秋凝突然說


    張道陵張嘴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女孩接著說:“那是我第一次轉學,我奶奶告訴我爸爸媽媽回來了。”


    “我當時聽到這兩個詞匯很陌生,又很激動,因為我出生以來從沒見過他們,連打電話都沒有過,或許他們在我睡著時回來過吧,這是奶奶跟我說的,但我沒什麽印象,就像聖誕老人一樣,在你熟睡的時候留下禮物,然後悄無聲息的離開。”


    “那可是生我的父母哎,但當我見到他們的時候,他們已經閉上了眼睛。”秋凝把臉埋在手臂裏,隻往外露出了兩個眼睛,像是蜷縮著的刺蝟“他們長得跟照片上一模一樣,跟生我後拍的全家福沒什麽變化。”


    “我小時候很早熟,要想騙我基本沒什麽可能,你應該是有印象的。”秋凝看著張道陵笑了笑“每次有人騙你,欺負你,都會被我揍一頓。”


    “嗯。”張道陵不好意思的點點頭


    “所以啊,那種死了去另一個世界的話是騙不到我的,我奶奶幹脆就告訴我,他們死了,死於工作上的意外。”秋凝平靜的說


    “當時我看著他們的遺體沒有哭沒有鬧,來參加葬禮的人都誇我很乖,那一天我就默默地站在奶奶身邊,過完了整個流程。”


    “按理說流程很順利,該結束的都結束了,可晚上當我躺在床上的時候,我卻止不住的哭了出來,我都不知道我為什麽要哭,明明早上都沒有哭的,眼淚珠子一下子就嘩啦啦的流了下來,我怎麽擦都沒有用。”


    說到這裏秋凝微微頓了頓,吸了一口氣,她接著說:“眼淚鹹澀鹹澀的,順著臉落在床單上,讓我感覺煩躁極了,後來我幹脆把頭埋在枕頭裏,一個晚上就這樣哭過去了。”


    “其實我的生活並沒改變什麽,不過就是換了個地方上學而已,因為原來我也沒見過他們。”


    “好吧,其實還是有點變化的,畢竟沒轉學的時候是跟你和張叔張姨住在一起,轉學後嘛,就變成了放學是奶奶接我回家,去遊樂園是奶奶帶我去,過生日是奶奶給我過,一切都跟原來差別不大。”


    “其實差別還是挺大的。”張道陵冷不丁的說


    秋凝朝他眨眨眼,他摸摸頭說:“你走之前把所有欺負過我的人都揍了一遍,之後就再也沒有人敢欺負我了,他們看著我都繞道走的那種。”


    “那還挺管用。”秋凝噗呲一笑,接著說:“我過去後流程也差不多,把所有罵我的人都揍了一遍。”


    “有時候我會想,要麽從始至終就別出現在我的生活中,別讓我發現,那樣我還能接受點,畢竟一開始也是那樣,若即若離的真的很煩!”秋凝有些煩躁的罵了一句


    她沉默了片刻“可我不是孤兒啊,我沒有被拋棄啊,我是有爸爸媽媽的。”


    說完這句後,她又陷入了沉默,張道陵也不說話,就幹坐著陪她,坐到了太陽下山,月亮升空,直到一串電話聲響起。


    張道陵看了一眼,掛斷後把手伸在秋凝的眼前晃了晃,女孩一怔,他站起身,彎腰朝她伸出手說:“該回家了。”


    秋凝看著伸來的手一時不知所措,張道陵溫柔一笑,一把抓住女孩的手將她拉起“生活又回到了以前,放學後我和你走,遊樂園我和你去,生日我和你過。”


    秋凝的臉突然染上了一抹紅暈,張道陵接著說:“怎麽樣,你幹什麽我都和你一起。”


    “你說的?”女孩問


    “我說的。”男孩點頭


    “行!”秋凝點點頭,掙開手站到張道陵對麵,言笑自若“今天表現不錯,給你加到99分。”


    “少一分怕我驕傲?”張道陵笑著說


    秋凝走在前麵,回眸嬌俏“誰知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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