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下麵的長隨是假的,那事情就好辦了。楚赦之手裏的油紙團蓄勢待發,打算一會兒在靈渠關卡處動手吸引敵人注意,給假長隨營救莊略的時間。正好那裏人多,貨船也多,渾水摸魚再方便不過。


    “快到了,做好準備。”和費柟對話的男人無疑就是領頭人了,他一聲令下,船上所有人都把手伸向了腰帶。楚赦之神色一緊——難道他們的衣服裏有什麽可以造成大密度傷亡的武器?


    很快,他的疑問得到了解答,武器倒沒有,玄機藏在這些人衣服的內側——一體兩麵,正著穿是短打,反著穿是灰色罩衫,隻要解開腰帶再扯出掖在裏麵的部分,反過來一套便是一件外觀毫無破綻的道袍!


    為什麽不僅費柟要易容成源鹿道人,這群人也要扮成一船道士?他們交易的對象到底是誰?楚赦之將費柟剛才的話在腦子裏又過了一遍——首先,費柟和他口中的源鹿道人在沉船案時就有合作,但當時的立場和現在的立場似乎略有不同。至於他是從哪裏看出來這一點的……很簡單,因為他們配合的太生疏了,在情報上的分歧更是暴露了二者之間信任度的嚴重缺乏。如果這麽多年費柟和源鹿道人一直保持聯絡,即便互相提防,也早該培養出一套默契來了,而費柟和其他人的相處一看便知是剛開始磨合。再加上剛才被自己攔下的這張紙條……


    紙條上那句“皇帝率先動手”,足以證明大皇子在經曆西北、平羅山兩次失敗後心裏沒有任何猶豫和僥幸,打算收整這些年累積的勢力,化零為整地搶占主動權。費柟和源鹿道人這邊的行動大概也隻是他眾多動作之一,不然自己和小九也不可能剛從平羅山出發不到一個月就撞上,那就不是巧合,是故意算計了。


    費柟在領頭人的幫助下重新帶上了麵具,之前因為角度關係,楚赦之一直看不見領頭人的臉,現在借著二人的動作,領頭人的麵孔出現在他眼前——顴骨外擴,兩邊並不平衡,眼下有明顯烏青,年紀大概在三十歲上下,看上去病懨懨的。楚赦之看著看著突然覺得有點眼熟,好像在哪兒見過,不過一時完全想不起來。


    “好悶,”費柟小小地抱怨了一下:“你們不用戴嗎?好歹是道門四派之一的弟子,萬一被人認出來呢?”


    道門四派之一!楚赦之瞳孔一縮,繼玉清觀之後又一個內奸,江湖白道是已經被人滲透成篩子了嗎?在費柟開口前他甚至以為這群人會和蕭家有關,可現在這個答案卻並不比他心裏以為的那個強上半分。


    “認出來又如何?江湖中以護鏢為主要生計的人本就不在少數,官府不會細查到底是哪門哪派的。”領頭人從鼻腔深處發出一聲冷哼:“若是真有倒黴蛋,處理掉便是。”


    有一種人,欺軟怕硬就是他們的本性,楚赦之清楚的注意到,剛才對莊略等人要多神氣有多神氣的費柟在聽到這個人說“處理掉”三個字時,全身明顯地晃了一下。


    打理好費柟,領頭人自己也套上了手下送上來的商人衣物:“今日謹慎為上,裏麵那兩個人沒有用的話,再不扔就來不及了 。”


    費柟苦著臉:“不是我不想殺,但大公子要的東西……唉,現在隻能看源鹿了,我實在是想不到還能找誰。”


    領頭人點頭表示明白,招來兩個人:“給裏麵那兩個綁上石頭,直接沉水,做幹淨點。”


    “如果這樣倒是更好辦了,”楚赦之想:“我隻要下水撈人便是,隻是看費柟的表情,似乎並不想就這麽放棄。”


    不出他所料,費柟攔住了領頭人:“要不……還是再留一會兒吧,等源鹿那邊等事情完了再說,把這兩個人塞進大箱子裏,左不過是多給官兵塞點錢的事,當年的知情人已經不多了,即便真找不到東西,你也得留兩個人給我交差啊?”


    領頭人其實就等著他這句話,聞言揮退手下:“你若有心,何必非找源鹿道人不可?”


    什麽意思?楚赦之頓時精神了,難道這領頭人和源鹿也不是一條心?這可奇了,就算背後捅刀子是這些人的基本操作,但內訌成這個樣子還派出來做事就……觀之前幾次交鋒,大皇子沈淩風行事雖狠毒卻也周密,出這樣的錯誤,到底是被皇帝逼急了忙中出亂,還是內有隱情刻意為之呢?


    可惜,領頭人並沒有如楚赦之期待的那樣追問下去,他似乎也知道一味緊逼並不能撬動費柟這樣的人,尤其是在彼此並不熟悉,基本的信任還未建立起來的情況下。


    因此,他隻是意味深長地笑了一下便轉身離開,留下費柟在原地時而麵露難色時而躍躍欲試,看得楚赦之好奇心都快蹦出來了。其實到了現在,楚赦之已經可以肯定費柟等人在找的那樣東西就是被畢羅衣藏在照吳葦兒容貌製成的人偶裏的紙條,但上麵的密文讓他找不到任何規律。越看不懂,楚赦之就越想知道關於它的一切:它到底在傳達什麽?誰寫的?大皇子又為什麽非要執著於此,十多年不肯放棄?


    “那邊的,排成一排,停船檢查!”


    關口上官吏的喊聲同時打斷了楚赦之和費柟的思緒,費柟整了整衣襟,楚赦之也借著光影滑下了船艙,悄無聲息地跟在被叫去處理莊略的那夥人後麵。楚赦之的武功雖不能妄稱天下第一,但拜豐富的經驗所賜,他的斂息功夫已經達到了爐火純青的程度,這就導致了一個外人看來十分詭異的現象:隊伍中陡然多出一個七尺男兒,其他人卻恍若未覺,完全沒有發現異樣。


    “你們要做什麽?放——”莊略還沒掙紮幾下,就被浸了迷藥的帕子捂住口鼻暈了過去,另外兩個人去查看“長隨”,發現這人一直沒醒。


    “我記得咱們之前沒給他下藥吧?他這是……睡著了?心可真夠大的。”一人詫異地問同伴:“還給不給他聞迷藥?”


    另一個人把手放在“長隨”的脈搏上把了一會兒:“嘿,還真睡著了。罷了,他一個村夫,想必一輩子都沒見過這種事,嚇暈了也不奇怪。”


    “看他一時半會兒醒不過來,要不直接塞進箱子裏?”


    “不行。”會簡單把脈的那個人道:“不過……這人隻因為源鹿的疑心就被抓來也夠倒黴,算了,少放點藥,別一會兒檢查的時候壞事。反正都是要死的人了 ,能少遭點罪就少遭點吧。”


    餘下眾人都沒什麽意見,楚赦之藏到他們視線死角,看著他們把莊略和假長隨裝進了和貨艙裏擺的箱子型號相同的箱子,雖然有些勉強,但折騰一番後好歹也算進去了。一個人在兩個箱子側麵做了簡單標記,又點了兩個人:“把他們跟其他箱子放在一起,檢查的時候一起搬出去,你們和我一起把這裏的血跡處理了再走。”


    楚赦之暗暗皺眉,從上船到現在,他未曾找到任何一個落單的人,雖然之前為救曹平打暈了兩個人,然而卻沒有易容的條件。對了,那兩個人!


    “不見了,人不見了!”


    仿佛呼應了楚赦之的心聲,兩個人慌慌張張地跑了過來:“點數的時候少了兩個人,頭兒叫所有人立刻去甲板上集合,不得耽誤!”


    眾人麵麵相覷,任誰在這個時候聽到這種消息臉色都不會好看,一人罵罵咧咧道:“怎麽現在才發現,官府的人就在跟前了!”


    這也是楚赦之的疑問,其實他原本的打算是等船上的人發現有人失蹤後,借著那一瞬間的慌亂搶人。雖然後麵他聽牆角聽得起勁,但也在心裏疑惑過為什麽這群看起來行事還算縝密的人會快一晚上了都沒發現隊伍裏少了兩個,費柟審問莊略的時候,那個領頭人又在忙著做什麽?


    拋開暫時得不到答案的疑惑,楚赦之悄悄移至箱子後麵,等最後一個人的身影消失在門外,立刻把剛被塞進去的兩個人拽了出來,他一碰到莊略,眉毛就緊緊地皺了起來,被費柟打出來的傷都是外傷,其實並不算太嚴重(這也是他沒急著出手的原因之一),但莊略現在的情況卻委實不算好,呼吸急促,嘴唇青紫,看著更像是中了毒。


    誰會給莊略下毒?費柟?不,不對,費柟說要交差的話不是假的,他甚至是這裏最不希望莊略死掉的人。而抓莊略和長隨是源鹿道人因疑心下的命令,船上的其他人也沒有下毒的理由,所以……未必是別人,莊略認識範大夫,他自己也能接觸到毒藥。莊略不是傻子,他一定已經猜到費柟找的東西就是楚赦之拿給他看的人偶裏的那張字條,所以在被突然抓住之前的一瞬間,他服下了手邊能拿到的最近的毒藥,就是害怕自己死之前熬不住拷打,這是非常說得通的解釋。


    楚赦之長長出了一口氣,放下莊略去看另一個人,在心裏冷靜地盤算:他現在還不清楚這些人的底細,不敢托大帶著一個難以挪動的人應對,一會兒打起來,就隻能靠小九給自己留的後手帶莊略走了。


    然而,他剛打開假長隨的箱子,就發現一雙眼睛正直勾勾地看著自己,在暗色的夜晚裏格外瘮人。楚赦之瞳孔猛地收縮,在最開始的驚嚇後,他卻覺得這雙眼睛愈發熟悉,好像……不久前剛剛見過。


    “是你?”


    ————————————


    “不見的是路遠和米登,負責今晚甲板巡邏的人。”稟報的人麵對氣壓極低的領頭人戰戰兢兢:“師叔,我們現在怎麽辦?”


    “別叫我師叔!”領頭人暴怒,胸口劇烈起伏,他惡狠狠地瞪著麵前所有人,餘光瞟見關口越來越近的燈火才勉強壓下火氣:“還能怎麽辦,既然這麽久都沒動靜,說不得動手的人已經走了,眼下不是找人的時候,先把最近這關過了再說。”


    他捏著眉心想了一會兒,忽然覺察出了不對勁,猛地看向自己之前派去處理莊略的那幾個人:“你們怎麽也過來了?”


    被他質問的人也很茫然:“不是您吩咐的……所有人嗎?”


    電光石火間,領頭人明白自己犯了一個怎樣愚蠢的錯誤——動手的人目的是救人,而且根本沒走!能在這麽多江湖人眼皮底下潛伏,能手過硬,又和連景有關係——一定是楚赦之!楚赦之就在自己身邊!


    “不好!”他環顧四周,無論是前進還是後退都有阻礙,然而比起一覽無餘,無論是劃船還是跳水都不利於己方的後路,還是前方普通官兵更多的關卡更有利於自己發揮。


    靈渠的關口每日往來船隻極多,為了節省時間和兵力,規定每三艘一起檢查,隨著時間的推移,眼下自己的船已經離檢查的官兵很近了。領頭人不知道楚赦之現在進展到什麽地步,隻知道,自己每晚一分行動,就少一條活命的機會。


    “把道袍都脫了。”


    其他人不解其意:“啊?”


    “都脫了!”領頭人咬牙:“我們的身份絕不能暴露。把這艘船點了,找布條把自己的臉蒙住,所有人舉著火把往前衝,見一艘船點一艘,把水攪渾,我們才能活!”


    費柟急了:“那我怎麽辦!”


    “你?”領頭人冷冷一笑,他身先士卒地扯下累贅的喬裝,在費柟迷惑的目光中,一腳把他踹下了水:“自求多福吧。”


    他看著在水裏撲騰的費柟冷笑:“放心,這兒離岸邊不遠,遊兩下就到了。不過我警告你,要想活命就記住了 ,剛才跟你待在一起的不是道士,而是水匪,聽懂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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