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算什麽出家人!”女子雙肩被人按住掙脫不出,絕望地怒罵:“你是非不分,助紂為虐!你根本不知道這些人都做過什麽,幫他們,你的佛都會為你蒙羞!”


    “且慢。”我讓他們停手。


    打手遲疑地看著我:“淨月師傅,您可莫要聽此女的花言巧語,像她們這樣的賤骨頭,就要揍一頓才能老實。”


    “罷了,小僧到底是不忍見太多血腥。”我歎了口氣:“她剛才的話跟招了也沒什麽區別,既然這樣,何必再多此一舉。”


    打手們麵麵相覷:“那……”


    我再次向那女人伸出手:“不知現在,施主可願與小僧單獨談談了?”


    女人被放開,粗暴地甩在地上,她忍痛抬頭看向我,憤怒中卻夾雜著一絲驚疑不定,總之這次,她沒有再拒絕我。


    “要殺就殺,我什麽都不會說的。”


    門簾剛一遮擋打手們的視線,女人就迫不及待地開口。


    我下巴往門外的方向揚了一下:“施主現在依舊認為,小僧幫的是……嗎?”


    “你以為阻止那夥畜生對我用刑就能證明什麽嗎?”女人冷笑:“那些人對你可是言聽計從,你怎麽讓我相信你是好人?”


    “好人,”我重複了一遍這兩個字,含笑道:“如果你對一個人的評判隻有好和壞兩個完全對立的標準,那隻能說明,施主你從來沒有在這世界上活明白過。”


    “活的明白又怎樣,不明白又怎樣?”此時的女人鬢發淩亂,外麵的綠色小襖領口被扯得鬆散,露出裏麵一角玫紅色,我撇過頭避開這抹豔色,心下暗暗皺眉——很顯然,就剛才那一眨眼的功夫,就有人趁亂占了她的便宜,如此肮髒齷齪的行徑,實在令人厭惡。


    “總歸不過一條賤命,誰想要就拿去好了,若能拿我這條命能把那群人拉下十八重地獄,也不枉姑奶奶來人間走一遭!”


    我一邊聽她說話,一邊在心裏思索:內衛?密探?不,比起巧娘,她的行事顯然缺乏訓練,不會隨機應變,雖頗有幾分壯烈,但想要成為秘密工作者,光有一腔意氣是遠遠不夠的。


    “姑娘豪邁。”我緩緩撫掌拍了幾下:“不瞞你說,姑娘讓我想起了一個人。”


    女人不耐地挑起一邊眉毛:“你想到誰關姑奶奶我什麽事?”


    “何不耐心些聽我說完呢?”我無辜地歪了歪頭:“前段時間死在長青湖上的冰茶兒,不知姑娘認不認識呢?”


    “!”女人的身體好像定在了原地,過了許久,她的脖子才一卡一卡地扭過來:“我不知道他是誰。”


    “哧——”我沒忍住笑出了聲:“姑娘裝的實在太過了,連小僧這個剛到婺城沒多久的人都知道冰茶兒的名字,他慣演小生,一副好嗓子在十幾個戲班裏都是出了名的,即便你和他沒有私交,也不能直接說不知道他是誰,如此欲蓋禰彰,姑娘,你是真的不適合撒謊。”


    “你知道我為什麽看到你就能聯想到他嗎?”我將手負到背後,背對她打開了屋子裏的窗戶,讓凝滯的空氣流動起來:“因為你們都一樣的勇敢、一樣的不畏死亡,一樣的衝動、一樣的……蠢。”


    女人忍了又忍,終於忍不住爆發了:“你說什麽!”


    “我說的不對嗎?有勇無謀,不如無勇,因為像你們這樣的人總會成為別人手裏的刀,隻需要給你一個餌,你就會拚了命地去咬,完成別人交給你的任務,根本不會深思為什麽要這麽做,這麽做之後有什麽後果。刀折了,也就理所當然地被丟棄了,最後能得到一聲裝模作樣的喟歎都已經算難得,告訴我,你覺得這麽死,值得嗎?”


    女人氣結,卻不知該如何反駁:“你憑什麽……”


    “為什麽冰茶兒會突然去長青湖?”我一步步向她走近:“翟家查出來的結果是,冰茶兒的妹妹被翟禕玷汙,心懷憤懣想要報仇,但你我都知道這不是真的。在我見過翟禕之後,心裏一直有一個疑問,為什麽冰茶兒對翟家的報複要從他開始?他這個人,腦子裏長了條淫蟲一般,確實招人煩,但是要說什麽十惡不赦的事倒還真沒做過。若說殺他是為了讓翟汜體會一下痛徹心扉的感受,可翟汜對這個兒子也並沒有到愛如珠寶的份上,總而言之,道理看似說得通,實際卻漏洞百出,對這樣一個廢物動手,究竟是為了報仇,還是為了報信呢?”


    女人情不自禁地退到牆角,不停搖頭:“不會的,不會的,他不會這麽做的!他對冰茶兒,對我們都像父親一樣,他怎麽會這麽對我們,他怎麽舍得讓冰茶兒送死!”


    “姑娘口中的‘他’,不會就是興寧館的館主吧?”我再接再厲:“姑娘大概不知道吧,就在剛才,興寧館館主見勢不妙已經逃走了,不知他走之前,有沒有派人告知你一聲呢?”


    “你剛才說小僧是非不分,小僧不作辯駁,但唯有一件——倒不是說師威他們是什麽無辜的大好人,但這件事裏的‘是’與‘非’,‘真’與‘假’,小僧也希望姑娘能好好想一想,不要一腔熱血反被旁人利用,最後報複錯了人,反誤了自身性命。”


    兩行濁淚從她麵上滑落,她胸口起伏,突然“咯咯”地笑了起來,然後越笑聲音越大,近乎瘋癲,直到笑的喘不過氣來,她才滿不在乎地扯起戲服衣角胡亂往臉上一抹:“你說了這麽多,不就是想知道紀曉棽的下落嗎?他就在這棟樓裏,你既然這麽聰明,為什麽不自己猜,還要來問我呢?”


    我蹲在地上與她對視:“姑娘又為何斷定小僧不知道他在哪兒呢?”


    她靜靜地看著我:“如果你知道,為什麽不去找?”


    我身體前傾,在她耳邊低聲道:“因為我想讓他活。”


    如果我想讓紀曉棽落到師威手裏,剛才就不會阻攔師威搜尋,至於什麽“不要落單”完全是借口,人性從來不是可以拿來賭的東西,紀曉棽是畢羅衣的弟子,也是當年所剩不多的知情人之一,如果師威先一步找到紀曉棽,就算他嘴上答應我答應地再好,也難保不會直接殺紀曉棽滅口,或是刻意拖延援救時間,使紀曉棽不治身亡。


    “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他被送來的時候就已經人事不省了,刀傷?還是別的什麽,總之流了很多血,對不對?你怕他被挖了眼睛之後更撐不過去,手邊又沒有藥,所以才要了好喂進去的湯水......”我從她慌亂的眼神中得出了答案:“總之,知道他經過了你的手,再往下就並不難查了,可是小僧卻並不想讓今夜這裏的任何一方勢力得到他,所以,我需要你陪我演一場戲。”


    女人警惕地看著我:“你......到底為什麽要這麽做?”


    “為什麽?”我故作苦惱地摸了摸下巴:“所謂渾水摸魚,想抓到大魚,果然水還是要再混一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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