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從祖父起就跟著忠信侯府一脈做事,一路看著忠信侯由盛轉衰,在我還小的時候父親就病死了,老侯爺見我有習武的才能,認為我困在宅院裏可惜,便給了我一筆錢,將我送往水師營曆練,”師威性格倒並不拖遝,一旦做下決定就肉眼可見地爽快起來:“跟我一起離開上京的還有老太君陪嫁的兒子費柟,不過他跟我不一樣,他走的是老太君那邊的門路。我進軍營後老侯爺就很少聯係我,也是我不會逢迎,在軍營混了多年也不過是個教人拳腳的教頭,沒有調兵遣將之權,直到老侯爺離世的前一年,我突然被調到了永州督管漕運。”


    “永州位於瀟湘二水匯合之處,通過湘江北上可抵長江,南下經靈渠可通珠江水係,乃漕運樞紐,”我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漕運又涉及官鹽運輸……這可是個肥差。”


    還有一句話我沒有說出口,那就是,長青湖就在靈渠航線上。


    師威沉浸在自己的思維中,沒有注意到我說了些什麽:“沒錯,乘船前往永州的路上,時隔多年,我又遇到了費柟。”


    “費柟說,老侯爺用得上我的時候到了。”


    ————————


    解鋌完全沒聽過這個名字:“源鹿道人是誰?”


    巧娘咬了一下唇:“你還記得十年前發生在永州的那樁官鹽沉船案嗎?”


    解鋌有印象:“自然是記得的,可是,那個案子不是早就結了嗎?”


    “沒有!”巧娘聲音突然尖利,嚇了解鋌一跳。


    “你怎麽了?”解鋌納悶地看著巧娘滿是恨意的目光,語氣也變得小心翼翼:“你是知道......什麽內情嗎?”


    “內情?我不知道內情,我隻知道,害我家破人亡,流離失所,差點被賣去青樓的人,到現在還好好地活在世上!”巧娘沒有流淚,但在場的兩個人都能看出,她的心在滴血:“運鹽的官船在長青湖一帶沉沒,官鹽失蹤,最後他們竟將全部罪責都怪在兩岸纖戶身上,說我們不維護漕渠,還在官鹽沉船後趁火打劫,用漁船撈鹽搶鹽。可明明那晚是有官兵打扮的人衝進我們村裏說要借調漁船和漁民打撈,我爹爹和二叔三叔聽命去撈鹽,最後卻變成了偷盜搶奪官鹽的賊人在菜市處斬!”


    解鋌道:“我記得此事由洛書贇洛相親自查辦,曆時半年之久,斬殺了鹽商四名,主謀永州漕運使、夷三族,其下一眾小吏或斬或流,又上書為兩岸纖戶平冤,難道說,這件事還另有隱情?”


    “要是沒有隱情,我又何必求著加入內......”巧娘話說到一半又咽了回去,但解鋌明白了她的意思。


    “當時斬首的永州漕運使隻是被放棄的靶子,我曾經也以為結束了,但後來他們告訴我,上麵說真正的主使牽涉太廣,一時難以動搖,又兼對此事知情最深的畢羅衣突然失蹤,因此暫緩調查。”巧娘竭力控製住激憤的情緒,繼續道:“但我沒有放棄,範叔也沒有。過了這麽多年,我們順著祥雲班和翟家一路查到費柟與師威,繼而查到他們身後的忠信侯府,就差一步能夠觸碰到底層的真相,沒想到......”


    沒想到洛書贇倒台,內衛重洗,他們這些人直接被打成了“逆黨”,連自己都保全不了,又談何查案呢?


    “這不對勁,”解鋌道:“你們沒有一個人收到指令嗎?”


    巧娘一怔:“什麽指令?”


    “現在那位並不是不講情麵之人,他剛接手時便下令,即便是洛......之前的心腹,但凡有心歸順,隻要在兩個月內前往上京麵見便不會被打為逆黨......你不知道嗎?”


    巧娘臉色煞白,半晌才晦澀道:“原來在那個時候就......”


    他們當中的內鬼,早在那時就已經決定背叛同伴了啊......


    “能隱瞞這樣的消息,除了他就沒有別人了。”巧娘走到門邊,輕輕推開一條縫,向門外看了看:“枉我剛才還想把他帶出來,沒想到……”


    “另一個人是誰?”解鋌道:“如今我這裏沒有任何關於你們身份的記載,既然你也被瞞在鼓裏,那麽應該就是他毀掉了相關造冊,我必須馬上抓到他,不然殿……淨月會有危險。”


    “來不及了,他現在的身份是興寧館館主,現在就在客滿齋中。”巧娘見解鋌已經急的滿頭是汗,突然道:“淨月身邊的那個人現在在哪裏?”


    解鋌茫然:“淨月身邊……有人嗎?”


    “有人!而且那個人武功很高,和淨月關係很好。”巧娘想到楚赦之接住自己時那迅疾的身法,眼睛不禁亮了起來:“如果能找到他,說不定……”


    事關六殿下,解鋌不敢輕信:“既然關係好,為什麽今晚沒有跟他在一起?”


    “這我就不知道了,不過或許……我能找到他。”巧娘沉思片刻,對解鋌說:“我至今還記得,在官兵衝進我家要求借調漁船那晚,我從屋裏看到一個道士打扮的人站在他們中間。那四個人中,最難找的其實就是他,我們之所以選擇今天動手,就是因為得到了師威會邀請他來周員外壽宴的消息,可是我等了很久都沒有看到他。”


    解鋌下意識摸了摸臉:“有沒有可能是……易容?”


    “是啊,易容,”巧娘語氣飄渺:“那麽那晚闖進我家的官兵,是不是也有可能並不是真的官兵呢?”


    “咳!”旁邊一直沉默著的女人不得不用咳嗽聲強調了一下自己的存在:“有什麽問題以後再想也可以,你們該走了。”


    她推開窗戶,指著不遠處的火光:“他們要來了。”


    “該死,他們這就點火了,這裏還有這麽多人呢!”解鋌恨恨地捶了一下桌板,那盞殘破的燭台不堪震動地倒下,淌了一桌子的劣質蠟油,冒出刺鼻的黑煙。解鋌趕緊把它扶起,連聲道歉。


    “等等,”女人按住了他扶起燭台的手,想了一會兒,突然在身上撕下幾片長布條,放到未完全熄滅的燭火邊點燃。


    巧娘心驀地一跳:“你要做什麽?”


    女人捏著燒的很快的布條打開房門,一撒手,將它扔到了泔水桶裏——泔水桶上漂浮著一層肮髒的說不上來是什麽的油脂,一接觸到火焰,便“唰”地浮起一層幽藍的火焰。


    “你們走吧,”女人唇邊突然暈染開一絲嫵媚的笑容,她看著這藍色的火焰,像是看著最親密的情人:“這樣的話,能跑掉的人自然會跑掉的。”


    說著,她猛地踹翻了泔水桶,火苗隻是黯淡了一瞬,然而,在徹底接觸到地麵上的汙物和從房頂飄下來的易燃的幹草後,變本加厲地燒了起來!


    解鋌一開始的判斷一點不錯,花支巷房屋排列緊密,一旦起火,如果不及時撲滅便會極快蔓延,不過是一愣神的功夫,這邊已然濃煙滾滾。


    “發生了什麽事!”不一會兒,嫖客陸陸續續地聞到味兒,連褲子都沒穿好就忙不迭地跑了出來:“怎麽著火了?”


    “那邊也燒著了!快救火!”


    “救什麽救,快跑啊!”


    解鋌驚悚地看著女人,就像在看一個瘋子:“你……”


    “我早就想這麽做了。這個破地方,要是這一次就能燒幹淨,我還要感謝他們呢。”女人半倚著門,欣賞著一片混亂,喃喃道:“燒幹淨了,就別再蓋了。”


    “沒逃出來的人怎麽辦!”解鋌將自己的袖口從巧娘手中掙脫出來,衝向半個身子已經在烈火裏的女人:“你瘋了嗎!”


    “你就當我瘋了吧,”女人向後退了一步,對解鋌笑了笑:“下次,記得來早一點兒。”


    解鋌猛地愣在原地,眼睜睜看著女人從容關門,步入火場,下一刻,還沒等他反應過來,本就搖搖欲墜的破木板房同火焰一起砸了下來!


    火焰與灰塵熏黑了解鋌的臉頰,兩行清淚留下清晰的痕跡,他突然想起來——自己甚至到現在都不知道她的名字。


    “快走。”巧娘目光同樣複雜,她拉住走不動道的解鋌混在嫖客堆裏往外衝:“她很聰明,現在有能力逃走的都已經出來了,逃不走的……不點火也沒幾日好活了。”


    說罷,她自嘲一笑:“就像她說的那樣,下次——來早一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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