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興致勃勃地給楚赦之描述了一遍當時翟獪生無可戀的表情,停下來潤了潤嗓子,回頭一看,就發現楚赦之那雙熠熠生輝的桃花眸不知何時隨著主人的情緒變成了一對死魚眼,而且是寫滿了幽怨的死魚眼。


    如果用後世曾經流行過的一句話來形容楚赦之的心情,大概類似於:我已經在大潤發殺了十年的魚,我的心已經和殺魚的刀子一樣冷了……


    我被他怨婦一般的眼神看得渾身一激靈,說話難得磕巴起來:“怎……怎麽了?”


    “這就是你說的套話?”楚赦之整個人都被打擊地變灰了:“這分明是已經把案子破了一大半了……好沒用……我好沒用……小九破案根本用不上我……”


    我:“……”


    雖然他人設崩塌地有點厲害,但我想我是愛他的,忍了。


    半刻鍾後,我終於把情緒萎靡蹲在船艙角落種蘑菇的楚赦之哄好了。


    “……這不是沒有證據嗎?而且,我之所以敢這麽做,歸根結底是因為有你在,不然萬一他真的破罐子破摔,我也沒有把握跟人硬拚啊?”


    楚赦之早知道九諫有多麽聰慧,但之前他總是被提前支走的那個,後知後覺地想明白九諫的厲害,這次卻終於直麵了一回智商上的碾壓,打擊是有一些,但更多的卻是自豪,不過他從前當久了哄人的那個,被輕聲軟語地哄著倒還是第一次,更別提這個人還是九諫,心裏覺得新鮮熨帖極了,演的愈發上癮,語氣裏酸意十足:“你要是開堂審案那還了得,連證物都用不上,怕是在嫌疑人裏掃一圈就能斷案了吧?”


    聽到這裏我還有什麽不明白的?什麽受打擊,他分明就是想騙我說幾句軟話罷了。我的眼神漸漸危險起來:“用不用得上證物不知道,但我知道的是,你要是再裝模作樣,本宮就要大刑伺候了。”


    楚赦之隻覺得左耳被狠狠地揪起來,連忙討饒:“錯了錯了,我知道錯了,殿下饒命!”


    “噗嗤——”


    二人同時笑了起來,笑完了,楚赦之正色道:“這麽說來,翟獪和程曆一個要殺府上少爺,一個甚至把屠刀放到了親爹頭上。到底發生了什麽,翟獪倒還好說,奪權在這種人家裏最是常見,可程曆對親生父親為何會有這麽大的惡意呢?”


    “沒有證據,你覺得他會乖乖地告訴我嗎?”我對翟獪心裏的小九九一清二楚:“我隻不過是仗著他計謀被一語道破的慌張鎮住他一時,令他不敢輕舉妄動而已。但像他那樣的人是不可能就這麽輕易認輸的。不輕舉妄動不等於不動,他會隨時準備著想反咬我一口。”


    楚赦之皺眉:“我倒不懼這一個翟府,再來三個我都有信心帶著你全身而退,隻是怕鬧出的動靜太大,引起那些人的注意派人查探就不好了,我的武功路數……不瞞你說,江湖大半人都是知道的,尤其是一品堂。”


    楚赦之這三個字對於江湖人來說就是行走的金字招牌,他像一塊磚,哪裏需要就往哪裏搬,且當年殺手堂放言不再接追殺他的單子之後,楚赦之更是無需掩藏自己的行蹤,大大方方地在江湖上跑來跑去,這也有他的考慮,人一出名就容易招惹是非,說不得就有些上不得台麵的人借著他的名字招搖撞騙,他可不想平白替人背鍋,否則自己解釋都解釋不過來。


    我摩挲著光滑的下巴:“……你是說,一品堂會在力所能及的程度上替你攔下雞毛蒜皮的瑣事,澄清一些無謂的紛爭,而且還都是免費的?”


    楚赦之摸了摸鼻子:“我和一品堂堂主算是有些私交,不過他從不以真麵目示人,每次見我都帶著黑色的猛鬼麵具,全身裹得嚴嚴實實,坐在離我足有三米遠的地方一步不動,我到現在都不知他是男是女,至於高矮胖瘦更是一概不知。”


    我眼角一抽:“這就是你說的’有些私交‘?”


    “有對比的嘛,”楚赦之還委屈上了,許是覺得在我麵前早就沒什麽形象了,他現在表現地越發像個活潑嬌俏的大男孩,一點大俠的穩重都看不出來:“其他人連這種待遇都沒有呢,一品堂堂主願意親自麵見我,還是看在我的消息給他賺了不少錢的份上,賣我個人情罷了。”


    “那可真是好大的人情,”我心中劃過一絲不虞,皮笑肉不笑:“既然這樣的話……算了,本來還想提前送你——再等等吧。”


    楚赦之的耳朵霎時立了起來:“你想送我什麽?”


    我欲擒故縱地擺擺手:“沒什麽沒什麽,你當沒聽見便是。”


    強烈的好奇心折磨得楚赦之心癢難耐,恨不得在地上打個滾:“告訴我嘛告訴我嘛告訴我嘛……”


    楚赦之現在撒起嬌來毫不臉紅,反正連哭這種更丟臉的事都幹過了,不差這一件,眼見著他真的要在地上打滾了,我才“無奈”道:“迎接驚喜的正確方式不用我教你吧,楚大俠?”


    楚赦之乖乖閉上眼睛,我無聲一笑,將早已準備好的東西放在了楚赦之鼻端:“可以睜開了。”


    淡淡的楠木香隨著空氣吸入鼻尖,與皮膚相觸的地方溫涼宜人,楚赦之睜開雙眼,當即愣在原地,連禮物都忘了接。


    頂級的黑金老料製成的金絲楠木扇即使在光源微弱的地方依舊流光溢彩,可以想象這龍膽紋在陽光下會有多麽熠熠生輝。而這還不是全部的驚喜,木扇邊緣經過特殊處理,設置了一個小小的機關,一旦打開,鋒銳的黑鋼便會代替原本溫潤的楠木,卻絲毫不顯眼。既是愛扇的收藏家看到會為之瘋狂的收藏品,又是極具實用性的好武器。


    “聽說你之前那把扇子為了救上官靈秋斷在了高璃手中,之後和人對戰都是到處借武器,我一直琢磨著找把新的給你,隻是看過許多都不滿意,”見楚赦之傻在原地忘了反應,我幹脆直接把扇子塞進他手中:“後來和七弟整合抄來的物資時,偶然發現一塊好木頭。我一時技癢,幹脆就把它要來製成了這個,尺寸是按我記憶裏你手指的長度和掌寬定製的,試試喜不喜歡?”


    “……喜歡,喜歡極了。”楚赦之低著頭,覺得鼻子又開始泛酸,他連忙眨了眨眼把淚意憋回去:“怪不得後來有好一陣你都神神秘秘地找不著人,就是做這個去了?你竟然還會做扇子!”


    “與其說會做扇子,還不如說會做武器。”我示意他去看扇柄:“這兒有兩個機關,金色的用力按下即可用來控製邊緣的鋼片,銀色這個為了不誤傷,我設計成了要拔出來才會啟動的開關。”


    楚赦之問道:“這個控製的是哪裏?”


    “你看扇子上的花紋,”工匠介紹自己的作品時自然是自豪的,我唇角微揚:“原本我還沒有想到這一點,是夙螢提出的建議,說這楠木上自帶的花紋如此繁複耀眼,不利用一下就可惜了。”


    楚赦之幾乎將臉貼在扇麵上才發現玄機,這塊黑金楠木是龍膽閃電的花紋,金色炫目,黑色奢華,隻有在極近的距離方能發現,上麵竟鑲嵌著近二十個閃電形狀的精鐵飛鏢!


    “如今全國各地開采的鐵礦各個有主,這種材質的精鐵和鋼片十分難得,若非高璃繼承了平陽王的大部分遺產,又聽說是給你做武器慷慨解囊,我是不好拿到的。”央影和沈清倒是有,但鐵器這種敏感的東西我到底還是不好和沈清張口,央影……萬一龍椅上那位問起來我為什麽會要這些東西,恐怕都用不著沈淩風出手,他第一個看楚赦之不順眼。


    楚赦之動作微頓:“你和高璃……”


    “她的心結是解不開的,現在這樣就已經很好。”我淡然一笑:“平陽王縱有千般不對,對她也是挑不出毛病的。她即便是恨的想殺了我我也完全可以理解,可她甚至還能聽得進去我的話,我還有什麽可挑剔的?”


    沈宣澤與我交談完畢後,將他所有的財產一分為三,一份交給我作為平羅山周圍百姓的災後撫恤金,一份給朔伽補償日月聖教的部分損失,剩下的便全部歸於高璃——這也是我建議她跟陳相肇一起去嶺南避風頭的原因。那些錢可不止能堆出一個郡主娘娘,恐怕連衛明玦這個郡王手裏能隨時動用的資產都沒那麽多,別說心懷鬼胎之人,皇帝看了都要動心。


    雖然九諫沒說,可楚赦之對高璃的身份也早有猜測。如若不然,看到愛人這樣為他人考慮周全,他早就吃醋了:“其實平羅山事了之後,我以為你會去找布小乙的,一品堂在此事上損失不小,如果加以安撫……得到一品堂的幫助,我們接下來的行動會更順利一點。”


    我睨了楚赦之一眼,沒有說話。


    楚赦之微微挑眉:“有什麽話,你直說就是。”


    “我隻怕你聽了不會高興。”我輕輕歎息:“赦之,你認為,一品堂除了是個江湖組織外,還有什麽身份?”


    楚赦之略一思索:“商人?”


    “是了,商人。”我微微加重了語氣:“還是已經有投機政治的打算的商人。一品堂站錯了隊,雖然同情布小乙在此次事件中遭到的隱瞞,但說的難聽一點,既然站錯了隊,就要承擔後果。他能留下一條命,一是識相,二是走運。要我安撫,布小乙不配,一品堂也不配。”


    “我並非和傳統的儒學思想一般,因士農工商的排位而認為商人低賤。隻是如果我以六皇子,或是皇帝密臣的身份與一品堂交涉,那麽我需要的絕不是所謂的幫助,而是服從,沒有拒絕餘地的服從!”


    “商人重利善觀望,他們是國家發展經濟必不可少的一部分,可是朝政卻絕不能受製於商人。因為他們更在乎的永遠是自己的利益。他們不缺錢,缺少的是政治地位,可若以政治上的讓步與商人進行利益交換,不出百年,國家必亡!”


    楚赦之怔住了,他突然在這一刻無比清晰地看到了自己和小九思想上巨大的鴻溝。是了,班莒、陸桑稚、衛明玦、摩朔伽……如果沒有小九,以自己的能力同樣可以將他們凝聚起來聯合抗敵,但他們之間的關係是平等的,因事而聚、事了即散。可小九不同,他以最單薄的身軀隱隱占據了中心的領導位置,無人疑議,自發服從,而即便天水鎮一別眾人已經各奔東西,小九的思想依舊在引導著他們的行動——薑夙螢和衛明玦去東南港口、陳相肇和高璃奔往嶺南、蘇貞兒前往西北、陸桑稚回到青城山亦會有所改革……如果這是天賦,那這天賦是何等的可怕!


    難言的恐懼感纏繞在楚赦之心中——他在害怕,他怕這天賦終有一日會將小九推向遠方、推向那個位置、推向……他夠不到的地方。


    “你大概會覺得我殘酷,但既然知道他們有投機政治的心思,我就沒打算放過他們。不去找布小乙隻是因為我還在等,你認為布小乙為平陽王效力的事隻是他自己的主意嗎?不對,一品堂堂主對他的行為心知肚明,隻是一直縱容,因為他也在觀望,這股勢力從未放棄過對政治權力的追求。他們或許隻是想要庇護,又或許想要更多……沒關係,我給他們這個機會,隻要他們這次能夠選對。”我負手而立,語氣淡淡卻隱含殺氣:“不過,已經選錯過一次的人沒有左右搖擺繼續觀望的權利,在長青湖停留處理翟家的這段日子是我留給他們最後的時間。如果我完成永州的布置前他們依舊沒有來找我……當年站錯隊的代價,我會加起來一起讓他們付清的。”


    我回頭看向楚赦之:“你會怪我嗎?”


    楚赦之不答反問:“你方才的話,是以九諫的身份說的,還是以六皇子的身份說的?”


    “不能隻是以一個希望天下安定的人的立場嗎?”我歪了歪頭:“不受管控的情報販子,放在哪裏都是不安定因素。雖然很感激布小乙幫我保住了夙螢,不過……隻希望他們早早想通吧。無論是以什麽身份,我都一定會推進改革,擋在路上的,無論是是翟家、一品堂還是別的什麽,我一個都不會放過。”


    眸中寒芒一閃而過,我輕鬆地拍了拍手:“好了,不說這些,總之,翟獪所為不過是殺人奪權,尤輝之死背後的疑點才是絆倒翟家這個在長青湖一帶稱王稱霸的龐然大物的關鍵。查案的事就交給你了,讓我好好瞻仰一下楚大俠智慧如何?”


    楚赦之輕歎:“從前那些人都管我叫煞星,我看小九你才是真正的煞星……罷了,既然是你的要求,我總是無法拒絕的,更何況尤輝之死太過慘烈,就算不是為了扳倒翟家,不查出凶手,我亦輾轉反側。”


    “嗯哼,看你的了。”我在袖中左翻右翻,翻出一個令牌:“我\\u0027借\\u0027來了翟老爺的令牌,時限是明天清晨。尤輝的死和吳葦兒之間的聯係,大概便是偵破此案的關鍵。”


    楚赦之接過令牌,麵色古怪:“借?”


    “我趁他不注意把他的令牌取下來和我的念珠一起丟在了角落裏,敲打完翟獪之後又返回去,借口念珠落在那個屋子裏進去把兩樣東西一起帶出來。”我毫不心虛地問楚赦之:“接下來就是你的長項了,楚大俠。”


    “先查靈偶鎮還是先查澄暘村?”


    楚赦之笑了:“既然能狐假虎威,自然先查尤輝死得那晚發生了什麽,走,讓你好好見識見識我的本事!”


    ————————


    “夕殿下珠簾,流螢飛複息。長夜縫羅衣,思君此何極?”楚赦之若有所思道:“這詩有什麽特殊含義嗎?”


    孩子們一邊含著楚赦之買的麥芽糖,一邊含含糊糊道:“不知道,村裏的秀才剛教我們讀到聲律啟蒙,平娃,你知道不?”


    剛才清楚地將尤輝死的當晚在尤宅上中唱響的戲詞複述下來的孩子名叫曹平,是屠夫的兒子,和隻有一身蠻力的父親不同,他是村裏最聰明的孩子:“我問過先生,先生說這是找爺們兒的騷詩!”


    楚赦之眉頭一皺,雖然可以解釋為民風淳樸,但無論是曹平還是水生,他們口中出現的“騷”字也太頻繁了些:“先生?你們的先生是誰啊?”


    曹平把嘴裏粘牙的糖咽下去:“不是\\u0027我們\\u0027的,是\\u0027我\\u0027的先生。他是我家鄰居,以前在城裏念過書,可是沒考上秀才,就來我們這兒當了賬房先生。那天最早發現屍體的就是他和我爹。”


    靈偶鎮鎮長及時把尤宅封了起來,所以這群孩子沒有見過尤輝恐怖的屍體,一點都不害怕。


    楚赦之眼睛一亮:“可否帶我去見他?”


    小紅書上找的扇子,小九的禮物跟這個差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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