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似懂非懂,已經有點懷疑人生的水生,楚赦之摸了摸鼻子:“你怎麽知道我在這兒?”


    “怎麽,就許你找得到我,不許我能找到你?”我學著他的動作摸了摸鼻子:“再說,想知道那幾個人為什麽突然沒了門牙難道是很難的事嗎?”


    看著我的動作,楚赦之會心一笑,隨後不知想到什麽,笑容變得淡了一些:“小九,你是不是……”在觀滄瀾那裏知道了什麽?


    “是的,我對你很不滿。”故作嚴肅地點了點頭,我板著臉滿意地看到楚赦之的頭上好像冒出了一個大寫的問號。


    “啊……啊?”楚赦之表情出現了一瞬間的空白。


    “你把我的秘密探查得都差不多了,結果我對你的過去還是幾乎一無所知……我是說,真正的過去。”十指交叉放於鼻子下方,我用犀利的目光看著楚赦之:“太不公平了,小僧抗議。”


    楚赦之直覺聽到的語氣和我的眼神不太搭調,幹脆直接把我放在鼻子下端的手拽了下來,果不其然看到了我藏在手下的笑容,無語地在我額頭上拍了一下:“現在的你終於和我第一次見到的那個一邊踹門一邊說要還俗的小和尚對上了,原來是這種越熟悉越活潑的性格嗎……也不賴。”


    被拍了,但不疼。我鼓起腮幫,故作生氣:“原來是這種越熟悉越喜歡動手的類型嗎,小僧覺得有點後悔了呢。”


    朦朧的傷感和某些不太友好的瞬間就這樣被略過,雖然但是,聽到“後悔”兩個字,楚赦之的桃花眼還是危險地眯了起來,陰惻惻道:“是啊,沒錯,在下確實是那種喜歡動手的類型,不瞞小九你說,我已經有很多次想把你褲子脫了在屁股上狠狠來幾下,都給你攢著呢,想試試嗎?”


    “……”語氣太過讓人身臨其境,已經開始幻痛了。我默默挪了挪屁股坐的離他遠了一點,整理了一下思路,打算接著說翟家的事:“翟臨天想讓我……”


    “我並非不願意讓你知道我的過去。”


    楚赦之的聲音和我的重合在一起,我頓了一下,看向他:“你大概是誤會了,我也並沒有逼迫你坦誠一切的意思。”


    “有人說,神秘感往往是維持一段親密關係的秘訣,我還挺讚同這句話的,再親密的人也需要屬於自己的保留空間,把所有都攤開來講雖然坦蕩,卻也直白無趣。你不想說的事,我不會逼你,央影兩頭跑也挺忙的,沒有我和皇上的命令他也不會主動去調查你什麽……你可以放心。”


    我輕舒一口氣:“沒有什麽公平不公平一說,我隻是注意到你剛才看水生的眼神,忍不住嘮叨兩句罷了。”


    楚赦之眼睛眨了眨,嘴裏蹦出四個字:“……口是心非。”


    額頭上不禁冒出一個“井”字,第二次了,這是他第二次用這個詞形容我了!


    我默默從袖子裏掏出從翟家順手牽羊出來的證據扔到楚赦之腿上,轉頭就走。


    口是心非怎麽了?怎麽了!就是想知道怎麽了!我都裝得這麽努力了,就不能配合一下麽!總之我才不要眼巴巴地拉著誰的胳膊說“告訴我嘛告訴我嘛”,憑什麽談個戀愛還要我當聖人,老衲不伺候了!


    袍角被從身後揪住了。


    “鬆手。”我扯了兩下,沒扯動,沒好氣地開口。


    楚赦之:“不鬆。”他似是笑了一下:“一直等著你開口問,沒想到你真的能忍這麽久,我該誇你一句了不起嗎?”


    “少說漂亮話,你剛才還不想說來著。”


    楚赦之歎了口氣:“你總得給我一點時間想想該從哪兒說起……那並不是一段容易啟齒的過去,我更不希望你因為在觀滄瀾那兒得到的信息而產生先入為主的評價。因為那個時候的我遠不如現在成熟,我會做錯事、說錯話、瞻前顧後,不敢取舍……就像你落水那天我對你說的那樣,九諫,我沒有你想的那麽好。”


    他從船板上站起,小舟因他的步伐而輕微晃動,一如我的心。


    “九諫,因愛而自卑的並不隻有你一個人。以後,可以更相信我一點嗎?”


    ……


    “有很長一段時間,我一直以成為她的驕傲為畢生目標努力著。”楚赦之有一搭沒一搭地擺弄著我的袖子,眼臉微垂,看不清神色:“父親死後,她用雷霆手段最快速度地掌控了整個蕭家,那段時間,她總是抱著我,在我耳邊一遍又一遍的告訴我,她隻有我了。”


    “作為兒子,我看到的都是她的辛苦,我看到她病的都快燒糊塗了還不肯休息;看到她整天整夜地處理公務,鎮壓不安分的屬下、有異心的族老,成箱的案牘處理下來,疼的腰都直不起來,握筆的手是蜷曲僵硬,每次都要按摩好一會兒才能活動……那時我迫切地想成為她的驕傲,想替她承擔一切,直到……”


    蕭家一直在找尋謀反的機會,試圖聯合所有有意推翻沈氏一族的勢力,借助一些貪官汙吏的惡行煽動反心,而身處其中的蕭煜宸看到的都是母親和他的家族想讓他看到的,他以為自己是忠誌之士,以為沈氏皇族全然昏庸無道無可救藥,自己所在的陣營才是正義的。他被親人營造出來的一切蒙在鼓裏——後來,孤身漂泊在外的他在偶爾醉酒的時候也會想,如果他能一直被蒙在鼓裏就好了。


    可惜,上天賦予的智慧和敏銳讓蕭煜宸無法做一個蒙上眼睛的白癡,當他發現從小相信的東西除了母愛都是假象的時候,那種源於良知的羞恥和洞察真相的清醒對他來說是一種難以言喻的折磨。


    “我做不到,”楚赦之的肩膀微微顫抖,而此時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抱緊他。


    “明知道她這些年做了多少顛倒黑白,草菅人命的惡事,可最後我看著她的眼睛,嘴上說如果再見一定會親手殺了她,心裏想的卻是小時候,她牽著我的手,耐心聽我講述今日師父們都教了些什麽的畫麵。”


    有溫熱的液體順著脖頸滑進衣服裏,引發了一連串的癢意,我沒有說話,隻是一點點梳理著楚赦之的頭發,聽他藏在心裏的,難得顯露在外的脆弱。


    “我改變不了她,也做不到順從,更無法對她下手,除了逃走,我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麽。”


    所以他逃走了,可就像九諫對水生說的那樣,他人離開了故土,心裏卻留下了一根刺,明知如果這根刺不拔出來,傷口就會一步步潰爛發炎,但他不想拔,因為拔了就會留下一個難以愈合的空洞。這刺是傷,也是根,他一動就痛,又留有眷戀的根——源於母子之愛的,斬不斷的眷戀。


    “讓我捋捋,所以最後,你是把她交給你的事故意搞砸了,還特意回去一趟用吵架的方式告訴她你要走?”雖然知道現在笑不太好,但我還是忍不住笑出了聲:“你真是……”


    楚赦之的頭從我頸窩裏抬起來,目光幽怨地盯著我的側臉,好像在控訴我破壞氣氛的笑意:“我真是什麽?”


    “沒什麽,我隻是覺得……十五歲的蕭煜宸,真是太可愛了。”


    楚赦之徹徹底底地愣住了,已經很久沒有人再用“可愛”這兩個字來形容他了,上一個人還是……


    “世已憎吾屬,天宜赦此賢,你的名字,是那位楚縣令給你起的吧?”我唇邊揚起一抹溫柔的笑容,楚赦之臉上的淚痕已經淡的看不出來,不過眼角還是紅紅的,看著像一條急需安慰的嗚咽大狗:“你知道嗎,其實古往今來,雖然女子的社會地位比男子低,但殺父這種事在曆朝曆代都並不少見,弑母卻沒有幾個人幹的出來,孩子對母親的依戀和愛幾乎是生來就有的本能。沒有人會因為你在正義和母親之間無法做出抉擇而鄙薄你,真正不肯寬恕你的,是你自己才對。”


    “正因你無法做出選擇,所以你才是楚赦之,而不是別的什麽人。”我捧起他的臉,在他唇邊落下淺淡的一吻:“這樣的你,本身就已經足夠好了。”


    ——太糟糕了。


    我在心裏重重地喟歎一聲——這下,事情就難辦了。


    觀滄瀾最後向我捅的那一刀讓我證實了,他的心目中有一個十分重要的存在——類似知己,或許還有更深的羈絆,而這個人大概率是沈淩風。我隱於人後,楚赦之卻顯於人前,如果沈淩風要報複他,屬於蕭煜宸的那部分就是現成的把柄。


    雖然我在沈清那裏給楚赦之上了一層保險,但那層保險是基於楚赦之和他母親真的割袍斷義的情況,但很顯然,他們母子二人對彼此絕非無情,相反,這情從未因爭吵而淡薄一分。


    為什麽當年的蕭煜宸有膽量跑回去找母親攤牌?因為他非常自信母親不會傷害他,哪怕他們用最激烈的言辭攻擊彼此,他也有信心安全離開。而他的母親蕭明德的做法就更耐人尋味了——從攤牌、爭吵到離開,這中間居然沒有任何的拉鋸,對一個聽起來就控製欲極強的母親來說,這本身就意味著不正常。


    還有觀滄瀾,他從未在一品堂買過楚赦之的消息,為什麽能對楚赦之的行蹤如此了解?唯一的解釋就是,蕭明德一直心係自己的孩子,從未中斷過思念,甚至還在出手替楚赦之遮掩他跟蕭家的聯係……現在的楚赦之怕是當局者迷,可一旦蕭明德真的出了什麽事,他絕不會袖手旁觀。


    楚赦之,我到底該拿你怎麽辦才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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