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氣勢宏大飄渺的閶闔道正在塌陷,周圍的山體也隨之動搖,累積在岩石層空隙中的水源在溶蝕軟化土壤,連剛剛解毒後感官還遲鈍的人都能感覺到腳下地麵的脆弱。


    “如果不在平羅山舉辦道法大會,又為了修建閶闔道大肆砍伐山這麵的樹木,就算遇上暴雨,平羅山也不會麵臨滑坡的危險。”空箏的語氣中帶著悵然:“到底是我們給周圍的普通百姓帶來了這場災難啊!”


    觀滄瀾是個無藥可救的瘋子,可他有一句話說的一點都沒錯,君人者製理於未亂,存道者克念於未散,災難已經發生,就算之後能夠解決,但它所帶來的傷害卻無法抹去,如果他們能再敏銳一點、再團結一些,提前察覺預防,這場針對多方的歹毒算計是否就根本不會發生了?


    他身後的上官靈秋在他肩膀上拍了拍:“別想那麽多了,現在重要的是先活下去。聽說唐掌門是算出獨孤前輩的死訊才匆匆趕來的,我們再無恥也不能把事情全推給他。”


    空箏道:“這個我自然知道,可是現在我們能做什麽?”


    “配合唐東山和陸桑稚,抽出山體中的水分,”高璃扛著四把鋤頭過來一人分了一把,她和上官靈秋之間因為一開始的“切磋”產生的那點隔閡早就消失了:“外側一條截水溝,內側一條排水溝,盡量改變將要滑下來的泥石的走勢,把對山下村鎮的傷害降到最低。走吧,我給你們帶路,動作快一點,留給山下撤離的時間就更長一些。”


    空箏一手接過鋤頭,一手捂著額頭,深覺這過程省略太過:“我是昏迷了不到半個時辰,而不是半個月吧?究竟發生了什麽?”


    怎麽自己剛知道閶闔道的具體機關是什麽,那邊連解決措施都已經出來了:“難道……不止我們這兒有觀滄瀾的內奸,觀滄瀾那裏也有我們的人?”


    高璃默默看他一眼,沒敢告訴他臥底就是六皇子本人,怕他嚇得再撅過去還要分心關照:“差不多。”


    陳項肇著重修著山水誌的原因除了個人愛好外,也是在完成當地知府考察水利的一項任務,受史繼彰等人之限,陳項肇難以在其他政務上發力,便一心把這山水誌修的盡善盡美,也幸虧如此,才使九諫以最快的速度找到了能夠最大限度減少傷亡的措施。


    上官靈秋將不可說的猜想壓在心裏,指向半空中呈三角形對坐的幾人:“所以……為什麽薑姑娘也和唐掌門他們在一起?”


    路過的布小乙解答了她的疑惑:“獨孤長老仙逝前把一半功力傳給了薑姑娘,唐掌門已經承認了她是自己的師妹。”


    空箏一愣:“想不到……她會有這份機遇。”


    上官靈秋深深地看了正在臨時抱佛腳瘋狂背道訣的薑夙螢,輕聲道:“她配得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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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上官靈秋肯定的薑夙螢現在有點想哭了:“唐掌門,這個字怎麽念啊?”


    她現在根本隻是道術入門,獨孤前輩送了她一半內力沒錯,可是她到現在隻來得及運轉了兩三次,根本算不上熟悉,更別提一邊運轉內力一邊背拗口的道訣了。


    唐東山領著她讀了一遍,知道自己的要求實在是有些為難一個從沒接觸過道訣的人,但沒有辦法,隻有這樣,他才能將自己的無極之力融入薑夙螢和陸桑稚二人的體內運轉施術:“一定要全心投入,不能有絲毫錯處,平衡一旦打破,我就無法精準控製,努力一下吧。”


    陸桑稚也沒有好的辦法:“別著急,我會幫你的。”


    薑夙螢又背了幾遍,咬了咬唇,深吸一口氣,用勇氣麻痹自己因緊張而發冷的手腳:“我可以了,開始吧!”


    “居東煙浪生海陽,海水不流須風揚。無有涯岸東西相,不逆細流故深長。


    汪汪巨海百穀王,百川傾流水湯湯。源出昆侖華陰堂,陰氣踴躍難可當。”


    唐東山閉眼,擺出手訣,一股無形之氣以他為中心,緩緩籠罩了整座平羅山,山頂的寒氣隱隱浮動,凝成一顆顆細小地難以察覺的冰晶。


    陸桑稚借唐東山之力,原本的六把氣劍不斷分化至千萬把,在他的意念下化為短暫的實體,紛紛插入山體,代替了後世支撐山體結構的鋼筋骨架:“吾入幽河止泉元,大道坦坦莫不聞。養士天下皆稱臣,弟子再拜請所問。


    道有微氣生活人,誠非下愚所可陳。道氣綿綿難可遵,布散流行如浮雲。


    浮雲翩翩還入山,亦無孔穴入無間。細微之事難可言,若解微者飛升仙。


    比遊五嶽弱水邊,弱水不度入殺人。有知之明預防災,與世相守樂無期。”


    薑夙螢在二人的聲音中意外地平靜下來,八卦掌將絲絲縷縷的無極之力送入山體作為凝合劑,加固有裂隙的岩質邊坡:“師事老子合生符。曆觀帝世知沉浮,有道君子心不憂。蕩蕩滌滌如長流。


    百川之水歸海中。海水瀺灂誌無窮,無窮之東有沃焦。沃焦所受無不消。


    變散形身作浮雲。浮雲翩翩還入山,結氣穀口為甘泉。事會之溟家無言。


    遊於五嶽乘紫雲。驂駕六龍會天門,門有害氣不敢前。十往十死初不還。


    汝欲入門依魯斑。天下名巧吾語言,淩陰之室在中丹。內外相通無留難。”


    在三人的努力下,即將塌陷的山體險險保持在一個危險的狀態,三人皆知,這個狀態並不長久,最多隻能維持一個時辰——決定生死的一個時辰。


    而此時,在山下,沈清也認出了那一頭標誌性的卷發——穀應洛。沈清沒有見過真的阿洛,但假的阿洛也被人很好地還原了這一特點:“那是日月聖教少主身邊的人。”


    溫芳辭想起畝田村時遇見的那個容貌精致令人見之難忘的紫眸少年:“是他……原來他也是被無辜卷入的麽?”


    沈清轉頭看他:“你見過摩朔伽?”


    “來的路上,他救了我一命,說要用來換你放過高璃。”溫芳辭簡略地將和摩朔伽的相遇說了一遍。


    沈清心念輾轉,他並不愚笨,轉瞬間,許多事的答案已經明了:“原來如此,被人利用的偏見……他想告訴我的東西,就是這個啊……”如果真的如自己想的一樣,那麽這穀應洛,應該不是一步死棋。


    柴樂沒聽清他的自言自語:“殿下,您說什麽?”


    “這位活死人將軍與其他活死人看起來格外不同,”沈清壓下身後士卒瞄準穀應洛的箭:“他是武林中人,射箭對他恐怕沒什麽用處,甚至會激怒他。依本宮之見,或許……有可以溝通的可能。”


    柴樂麵色大變,自從他承溫家的恩做了七皇子內侍,萬事便都以沈清的性命優先,聞言第一個反應就是勸阻,就差沒脫口而出一句“殿下你瘋了嗎”,可沈清這次卻心意已決:“方校尉,孫統領,掩護本宮去活死人將軍那裏,這麽僵持下去不是辦法,本宮有個想法,一定要試一試才好。”


    柴樂求助地望向溫芳辭,希望七殿下的這位血親能夠勸住他,但溫芳辭隻是深深地看了沈清一眼:“殿下從前雖然沉穩,卻少了幾分決斷。如今既然心有成算,臣沒有理由阻攔。唯有一點臣不能退讓。”


    “請讓臣陪殿下一起去!”


    柴樂眼見再也無法勸阻,歎了一口氣:“還請殿下允許屬下為您和大公子掠陣,若您連這都不同意,不如現在就將屬下一劍殺了!”


    “……好。”


    沈清聲音微微沙啞,原來……原來他所追尋的事物一直就在自己身邊,他的失落有人注視,他的躊躇有人記得,那麽還猶豫什麽呢?他是父皇的兒子,也是那個人的兄弟,那個人敢以身犯險,自己難道就隻會躲在他人背後嗎?


    他不要。


    多年前那個被兄長們辱罵欺淩的孩子的心中,對皇位其實並沒有多少執念。與母親不同,他根本不在乎將來是做賢王還是做皇帝,從開始到現在,他隻有一個心願——想被看見,想被認可……想得到溫暖。從前他的執念是父皇,而現在,他想讓那個人看到自己的改變——因他而起的改變。


    在他人的護送下,沈清還算順利地來到了阿洛身邊,這個與胡人混血的青年容貌是不同於楚赦之、摩朔伽等人的另一種英俊,而這種英俊折在那雙已經失去神采的雙眸中,便顯得格外可惜。


    大概因為存於意識中的命令是“不許人逃走”,而且自己也沒有受到攻擊,所以阿洛的頭隻是往沈清一行人那裏側了一下,對他們的靠近沒什麽反應。


    “穀應洛,”沈清說出了第一句話:“你沒有真的失去神誌,對不對?”


    幾個活死人張牙舞爪地向沈清等人進攻,柴樂的後輩被抓破了一道長長的血痕,沈清的目光不自覺地偏移了一下,錯過了阿洛微微抬起的眼皮。


    沈清不知道阿洛有了反應,卻也沒灰心,繼續道:“你不記得摩朔伽了嗎?他是你的少主,他有一雙……”沈清故意說錯:“一雙深紅色的眼睛。”


    不,不對!少主的眼睛是紫水晶一樣的顏色,深紅色的雙眼是……是誰來著?


    阿洛的潛意識在掙紮,可越掙紮越痛,好像有個聲音在耳邊喋喋不休。


    ——記住疼痛,記住活著的感覺……記住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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