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空中的氣劍隨著主人心意消融,陸桑稚認出了摩朔伽就是那日的蒙眼少年,繼而將之前忽略的事情串聯起來,驚覺這潭水比自己想象的還要深:“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既然要我陪著一起演戲,總該把原委告知。”


    看該離開的人已經看不見影子,摩朔伽也收回了自己的武器:“魔教少主的解釋,你也信?”


    “我信。”


    真誠永遠是最好的必殺技,摩朔伽再多的怨言都在這斬釘截鐵的兩個字中啞了火。


    “現在不是說話的時候。”摩朔伽回身扯過高璃:“你想知道的事,血月食當天自會見分曉。”


    “這個傻大姐我就帶走了,要是沈清問起就告訴他,用高璃來換溫芳辭的命,這筆買賣他不虧。”說罷,他帶著魂不守舍地高璃幾下離開了這裏,臨走前,他瞟了一眼地上沾血的鐵絲,眸中神色一緊,想到剛才驚鴻一瞥的阿洛,到底沒說什麽。


    陸桑稚看著他和高璃離去的背影,原路返回,他有預感,再回到七皇子麵前,他會得到和剛才完全不同的對待。


    *


    “工部尚書,顧開禮?”沈清的手指輕叩桌麵:“給本宮一個相信你的理由。”


    孤穹忙不迭地拿出早已準備好的證物:“殿下明鑒,那顧開禮與貧道的往來大部分都以談話為主,隻有這柄扇子是他贈予貧道的,請殿下一觀。”


    柴樂上前接過,檢查了一遍才呈到沈清手中,隻見這柄扇子以岫玉為扇骨,扇紙是市價十兩銀子一張的熏香水紋紙,扇麵上用浮綠、孔雀藍等顏料繪製了一幅群蝦戲水圖,扇麵展開放在日光下,水紋隱隱流動,畫中的群蝦仿佛是活的一般。這扇子雖比不上宮中貢品,可別有巧思。且這岫玉雖不算極品的清透,但要把幾塊成色上佳,質地相似的岫玉湊到一塊有人並不容易,且還把它們磨來製作扇骨,更顯奢侈。


    沈清隨手將扇子擱在桌上:“是把好扇子,本宮也的確聽說過顧開禮有收集扇子的喜好,但就憑一把扇子,恐怕還不夠格攀扯朝中重臣。”


    孤穹欲言又止了半晌,期期艾艾地說:“殿下可認識這群蝦戲水圖下麵的署名?”


    沈清剛才沒細看,聽他開口便低頭又看了一眼:“花半序?本宮倒不曾聽過這位畫手的名字。”


    孤穹猶豫了一下:“此事也是顧開禮告訴貧道的,花半序,是洛書贇年輕時賣畫謀生用的筆名。”


    曾經權傾朝野的洛書贇本是寒門出身,這在上京並不是秘密。但隻有極少的人知道,洛書贇當年上京趕考時因生活拮據,曾以“花半序”為筆名賣畫謀生。


    沈清與柴樂對視一眼,確信這件事的確是聞所未聞。可是為什麽?賣畫謀生說來是有些清苦,但也並不是必須得隱瞞的醜聞,溫家在覆滅洛書贇之事中出力最多,按理這件事溫家是肯定知情的,可為何沒有人告訴自己呢?


    隻有一種解釋,朝中沒人有理由為倒台的洛書贇死死隱瞞這點,除非是……有皇帝本人授意。


    孤穹觀沈清的神色,繼續道:“顧開禮在洛書贇還是寒門考生時就在一家店鋪中挑中了這把扇子,他曾對貧道說,當時洛書贇的字,和後來洛相的字有著明顯的差別,差別之大就像一個寫狂草的人突然改練五柳體,叫人無法忽視。”


    “不知殿下有沒有聽過這樣一樁秘聞,”孤穹小心翼翼道:“洛書贇當年因三篇文章揚名朝野,其中最有名的,也是令世家受損最重的一篇,名為《籍田賦》?”


    何止了解,這是皇帝曾布置給皇子們的功課,沈清更是早把這篇文章背得滾瓜爛熟,不誇張的說,這篇籍田賦便是皇帝重用洛書贇打壓世家權利的開端。沈清點頭:“知道,這有什麽問題嗎?”


    孤穹道:“這篇文章剛剛發行時,曾有一個傳言……說其實《籍田賦》並非洛書贇所寫,真正的作者是一位方姓學子,洛書贇的同門。洛書贇確實參與了動筆前的討論,但說到底,並不算是真正的作者。”


    沈清默然,能讓父皇主動壓下,那麽這“小道消息”恐怕不是假的。雖然文章的歸屬存疑,但洛書贇成名時,正是父皇打壓世家權貴的關鍵時刻,父皇需要的不止是一個會寫文章的學子,更是一個可以做他的刀,替他抗衡世家的能臣。


    事實也與沈清所想無甚差別,在皇帝知道真假作者這件事時,早過了可以換人培養的最佳時間,而且他也已經著人去見了《籍田賦》真正的作者方安盤,確定此人雖然在文章上頗有才華,性格卻過於溫良,城府也淺薄地如一汪清溪。要把《籍田賦》裏的設想落實到現實中,那是切切實實地要在世家們身上割一刀狠的。可以想象在達成目的這條路上會遇到的險惡與艱難,那不是一個天真的學子抱著遠大的誌向就能輕鬆做到的,不論洛書贇人品如何,在那個時期,他是皇帝手下最適合的刀。


    所以,為了保住這把刀,皇帝出手壓下了一切,洛書贇一邊改練方安盤的字體,一邊找各種方式收回筆名“花半序”賣出去的字畫,而顧開禮的這柄扇子也並非原版,而是把洛書贇的畫作拓印下來重製的扇麵。至於顧開禮為什麽不惜拓印下來也要保存這個證據,孤穹心中有所猜想,卻不敢貿然宣之於口。


    “慕錦霞因其子而對貧道有怨,貧道羞愧,不敢分辨,可是觀滄瀾對貧道動手,貧道再次回想起來卻有些新的想法。”孤穹道:“陰差陽錯,那慕錦霞的丈夫正是當年的方安盤。此事已經在陛下麵前過了明路,即便他為了自己的兒子重新搭上洛書贇,洛書贇也沒有理由殺他,施以援手對洛相來說更不算難事,可方安盤卻在收到回信前失足落水,致使慕錦霞蟄伏多年,選擇在道法大會動手,殿下不覺得這一切的背後,都有人為安排的痕跡嗎?”


    孤穹叩首:“殿下恕罪,貧道確實因一己之私決定邀請靈鷲宮參與道法大會,皆因那顧開禮明示貧道,海禁開放後,陛下必定重組水軍,到時朝堂與江湖的連接將會更加緊密,小道雖身處江湖,可畢生心願卻是為陛下、為殿下您分憂,沒想到卻因此折進了賊人陷阱啊!”


    “小道自知罪責難逃,可朝中奸人未除,小道實在擔心聖人安危!求殿下保小道平安,孤穹願為殿下趨使,鞍前馬後,莫有不從!”


    孤穹說到這裏已是涕淚橫流,年過半百的人毫不顧忌形象,就差抱著沈清的大腿哭了。沈清微微一歎:“你先起來。”


    柴樂得他的指令,將孤穹扶起,給了他條手帕整理儀表。沈清見孤穹收了淚,肅容道:“若你確實無辜,本宮定會保你平安上京向陛下陳情,也會為你分辨一二。但此事牽連勢力過多,無論是平陽王還是工部尚書顧開禮,都是一等大員。茲事體大,如果你還有什麽地方瞞著本宮,不肯如實相告,到了禦前,本宮也保不了你。”


    孤穹沉吟片刻,看著眼前的沈清,想到這位皇子在朝中的美名,下了一個關乎自身未來的注:“平羅山上有一人,與六皇子有關。”


    沈清心下微微一震:“講。”


    ————————————


    “我就知道,這一趟不會平靜的。”從荊南關口洪蜂渡趕往宣城的道路上,一行士兵急馳而過,為首的三人高頭駿馬,俊逸得各有風姿。第一個開口的人有一口茂密的美須,氣質粗獷卻不粗魯,他是荊南關口守衛,溫家大公子溫芳辭的好友方校鄞。


    “這已經是第幾波了?茶館下毒,司南幹擾,這是有人鐵了心地不想我們去救七殿下啊!”方校鄞側頭,他左側的公子便是溫芳辭,他身材與右邊的兩個人比起來稍顯淡薄,但作為溫家唯一一個棄文從武的後生,他入伍兩年,持槍駕馬都有模有樣,已經不像曾經那樣弱不禁風了。


    “殿下吉人自有天相,自己也能轉危為安。”溫芳辭嘴上這樣說,實際最焦急的也是他。溫芳辭的鼻子和下巴生的與沈清有幾分相似,都是少年老成的長相,但並不難看,兩年行伍沒有磨去溫芳辭的書卷氣,隻是在那層儒雅上添了幾分果敢和肅殺,反倒比留著大胡子的方校鄞看起來更有威勢。


    “楚兄弟,你怎麽也這麽急啊?”方校鄞看出好友現在沒心思理會自己,他又是閑不住的性子,心裏越急嘴上越閑不住,向右側一掃,就忍不住眯了眯眼睛——原因無他,方校鄞本來覺得好朋友溫芳辭已經是世間少有的好看男子了,自己剃了胡子也不差,但和右邊的楚赦之一比……不比了,再比就該難過了。


    這世上怎麽能有楚兄弟這樣的男人啊!隻是單純的策馬揚鞭,明明沒有故意擺出什麽姿態,舉手投足間便自有一種神采,比儒雅多五分隨性,比風流多三分沉穩,無論男女,不分貴賤,隻要和他在一起,都會感覺到一種自然的輕鬆舒適。方校鄞隻是和他相處了幾天便引為知己,雖然很希望和他做同僚,卻覺得自己引以為傲想官袍也會束縛這個人的靈氣。方校鄞心想,怪不得有那麽多人喜歡他,如果自己是個女人,恐怕也會對他心動。


    “有人在等我。”楚赦之桃花眼中泛起淡淡的傷懷,但這抹細膩的情絲沒有被方校鄞抓住:“我想快點見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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