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時候楚赦之在做什麽呢?


    我無聊地發散著思維,麵前的黑衣女屍無知無覺地合眼躺在藥池裏,隻能稱得上平淡的容貌看久了竟也隱隱有幾分媚意。


    “嗯?”我驀然起身,將過來送飯的,一直假扮“葛老”的男人嚇了一跳。


    “東晝大人,您這是怎麽了?”


    “是聽嶼啊,”我已經從觀滄瀾口中問出他的名字,見他進來點點頭:“沒事,就是感覺她的手指剛才好像動了一下。”


    活死人,用比較現代的方式解釋,就是一個人的腦神經已經死亡,但其他地方的神經和肌肉活性依舊用秘法維持活性,直到大腦下一次被“喚醒”對它們下達命令。魚死後一段時間內,雖然身體已經不受大腦控製,但依然會給出一些條件反射,這是因為它的神經係統與眾不同。而人和魚不一樣,特別是躺在這個屋子裏的活死人,距它們腦死亡已經過了很長一段時間,就更不可能在沒有指令的情況下產生這種由中樞神經引起的手指抽搐——除非,這個女人的大腦還沒有完全沉寂,她可能還有救!


    我壓下心中的激動,不動聲色道:“看她的衣服,也是殺手堂的人吧,你認識她嗎?”


    打扮成“葛老”的聽嶼走上前來,微微一頓,語氣有些複雜:“是醉木,原來她也被……”


    “醉木?阿醉師姐?”我想到了剛到這裏時那個叫青禾的女殺手嘴裏的阿醉師姐:“是我想的那個人嗎?”


    聽嶼驚奇地看了我一眼,帶著一絲欽佩:“沒想到您竟然連這麽小的事都記得如此清楚,是的,醉木是青禾的師姐,她是一個很特別的殺手。”


    我對這個人很感興趣了:“特別?”


    “醉木是真正的葛老的養女,在殺手閣中是個很特別的存在。”聽嶼頂著葛老的相貌說出這句話時,語氣有不自覺的溫柔:“以前的殺手閣裏,隻有鮮血、殺戮和任務,可自從醉木被葛老看重收為養女之後,她就像大家的姐姐一樣照顧著所有人,比起任務的完成,她更看重殺手閣弟子的生命,雖然她沒有辦法違抗葛老的命令,但隻要是和她一起做的任務,就不會有一個弟子死亡。有很多人對她的努力嘴上嗤之以鼻,但其實我們心裏都很喜歡她。”


    他看著麵色青白的女屍,袖子下的手輕輕顫抖:“我以為,大人對她至少還是有一點不同的,為什麽要把她也……”他一驚,自覺不該在完全不熟悉的我麵前吐露心聲:“東晝大人,我不是……”


    “不用再說了,我明白的。”我製止了他的找補:“我不會告訴他你今天見到了醉木,你也不知道她剛才的手指抽搐了一下,這是我們之間的秘密。”


    “東晝大人,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他在我溫和的目光下漸漸鼓起了一點勇氣,不過大概是昨晚用他心通的時候嚇到他了,他至今和我說話的時候都不敢看我的眼睛:“你為什麽會和他走到一起?”


    我饒有興致地重複他的用詞:“走在一起,這個形容還真是模糊啊。讓我想想該怎麽回答你,嗯……因為好奇吧。”


    “你對大人很好奇?”


    “不止對他,”我笑盈盈地隔空點了點他:“還有你,青禾,躺在這裏的醉木,和整個殺手閣。”


    聽嶼不解地指著自己:“還有我?”


    “你很害怕觀滄瀾吧,怕有一天自己也成為泡在藥水裏的活死人,卻沒有膽量反抗他,甚至明知道我的到來會加速他的研究,卻連偷偷對我動手都不敢,為什麽?”我不緊不慢地觀察著他麵部表情的變化:“若我猜的沒錯,真正的葛老已經被殺了,作為殺手閣的主人,他難道沒有擁躉嗎?如果被葛老的擁躉知道他的死訊,即使是觀滄瀾也會有不小的麻煩吧?”


    我的警惕並沒有因為聽嶼的親近減少,觀滄瀾把他沒有完全把控殺手閣這樣明顯的漏洞放在我眼皮底下,顯然不是因為對我太放心,那更像是一種有恃無恐,就好像他親自站在我麵前笑著說,賭我知道了也什麽都做不了,這種感覺令我分外不爽。


    果然,聽嶼的反應如驚弓之鳥一般:“不,不行,如果這樣做,醉木的心血就白費了,我不能背叛大人,我先走了,您就當我今天沒有來過,行嗎?”


    醉木的心血……我茅塞頓開:“原來如此,我被青禾的話誤導了,醉木的死不是因為觀滄瀾,或者說不隻是因為觀滄瀾。”我定定地看著聽嶼:“她是為了你們,為了殺手閣的弟子死的啊!”


    聽嶼渾身一震,不敢置信地直視我的雙眼:“為什麽?我剛才明明沒有和你對視,難道這也是你昨晚用他心通看到的嗎?”


    “他心通隻是一門正經的佛門功法,不要將它過於妖魔化。”我無奈地解釋:“實際上,昨晚那一眼隻是讓你看到了自己最恐懼的事,而我並不是每次都有精力深入去窺探他人的秘密的。”


    看他依然懷疑的眼神,我輕歎一聲:“不相信嗎,有些事並不需要窺探,答案就寫在你的臉上。你以為觀滄瀾看不出你恭順下藏著的恐懼與厭惡嗎?的確,他在自己情感的接收和表達上有所缺陷,但他在洞察他人內心上天賦的毋庸置疑。他不是看不出來你的隱忍,隻是因為拿捏住你的死穴篤定你不敢背叛,所以不在乎罷了。”


    “那麽你的死穴在哪裏呢?你熟悉葛老的語言神態和舉止,可以以假亂真的騙過同為殺手閣弟子的青禾,足以證明你也曾是他身邊的人,加上你言語中對葛老的厭惡,對醉木的讚美……你,喜歡她吧。”我娓娓而談:“不,說喜歡太淺薄,你愛她,而這種愛超越了男女之愛,她死後,你繼承了她的遺誌,繼續守護殺手閣的弟子們,這才是你不敢反抗觀滄瀾的原因,我說的對嗎?”


    從我說出“喜歡”這兩個字後,聽嶼徹底放棄了抵抗,他脫力地滑坐在地:“……難以想象,你昨晚才第一次見我,不過才短短七個時辰,就把我整個人都看透了。沒錯,我愛她。”


    他粗暴地撕開自己的易容,露出來的是一張平凡的,扔到人群裏一絲水花積不起來的青年的臉,可那沉重的悔恨和愛意令這張平凡的臉熠熠生輝:“她一直被人誤解,我以前也是那樣的蠢貨,以為是她被愛情迷了眼睛引狼入室,才讓那個惡鬼有機會溜進殺手閣為所欲為,後來……我後來才知道,被蒙了心的根本不是醉木,而是這個貪心不足的老東西!”


    聽嶼的眼眶發紅:“他想要更多的錢權,想讓殺手閣更加強大,就聽信了觀滄瀾的鬼話,先是拿剛死在任務裏沒多久的弟子屍體做實驗,然後是叛逃的、做錯事的……他越來越貪婪,後來觀滄瀾說材料不夠,他甚至、甚至故意給弟子們接完不成的任務!是醉木先發現了問題,觀滄瀾曾對她表達過愛意,說她殺人的樣子很美,醉木本想用色誘的方式殺了他,但是沒有用,他不僅武功極高,百毒不侵,而且他所謂的愛消退得很快,最後,醉木利用葛老的死和觀滄瀾達成了交易。”


    我凝神細聽:“所以,葛老其實是醉木殺的。”想通其中關節,我不禁感歎:“真是個厲害的人,她用的是離間計吧。”


    聽嶼點頭:“她一直是殺手閣最優秀的殺手,發現其他方式對觀滄瀾都行不通後,她利用這老東西的信任和貪欲勸說他踢掉觀滄瀾,然後在葛老對觀滄瀾下手時和我一起反水殺死了葛老。”


    “所以她才一直在外表現出對觀滄瀾一片癡心的樣子,這樣即使觀滄瀾否認,葛老的擁躉也會認為醉木是被他迷惑才背叛義父,一樣會拚死報複觀滄瀾,他就必須留下你來假扮死去的葛老。”我心中暗暗想,這世上真是每個人都不能小看。


    “就是這樣,他們二人達成協議,由我假扮葛老穩住殺手閣,觀滄瀾則不能再用殺手閣的弟子製作活死人,無論是活人還是死屍都不行。”聽嶼頹廢道:“失去了殺手閣這個倉庫,他現在又盯上了道法大會的人,我對不起他們,但沒有辦法,我不是聖人,光是完成醉木的遺願,保全殺手閣的人就已經耗盡了我的心力,要我去冒險幫助別人,我做不到。”


    我靜靜地看著他,沒有講什麽大道理:“但她還是死了,而且變成了活死人躺在這裏,你心裏清楚,這個交易不會永遠成立,觀滄瀾也不是誠實守信的大善人,不是嗎?”


    聽嶼猶疑了:“可是在她之後,觀滄瀾確實沒有再碰殺手閣的人,我成為葛老之後盡量減少給大家接下危險任務的次數,他也沒有……”


    “你覺得,原先的葛老為什麽會有擁躉?”我不疾不徐地反問:“是因為善良?守信?對門下弟子好?還是因為,他賺取的利益多,他的客戶滿意他無論什麽危險的任務都肯接呢?”


    聽嶼的麵色漸漸僵住。觀滄瀾之所以不敢隨意背上葛老這條人命,就是因為殺手閣所積攢下的,在豪富間強大的人脈,如果殺手閣不再接危險的任務,那些曾經的盟友會毫不猶豫的拋棄殺手閣,那麽“葛老”這個身份便不能再對觀滄瀾起到任何作用,觀滄瀾的力量越來越強大,活死人大軍越來越多,到時候,所謂的交易不過是一紙空文,不,甚至連紙都沒有,自己和殺手堂其他弟子不過是觀滄瀾俎上之魚,隻能任人施為。


    “看來,你已經明白我的意思了。”我在他麵前蹲下來:“一味的等待和忍耐不能解決任何問題,醉木用自己的死亡給你創造的是殺手閣反擊的機會,而不是你們苟活的倒計時。你是想為她報仇,還是白白浪費她的死亡呢?”


    聽嶼的眼神變了:“你果然不是……”


    我莞爾:“那你要向觀滄瀾揭穿我嗎?”


    聽嶼起身:“告訴我,我要怎麽做?”


    “等待,維持現在的平和,然後積蓄力量。”我與他對視:“如果你不能很好的在觀滄瀾麵前控製自己,我可以用他心通給你下一個暗示,讓你暫時忘掉今天的談話。”


    聽嶼沒有猶豫:“好。”


    “那麽,向我敞開心扉吧,不要恐懼,直視我的眼睛。”我微微一笑,眸中暗金光芒一閃即逝:“當我說出^醉木的願望是——^的那一刻,不遺餘力地向觀滄瀾攻擊。”


    “隱藏你的內心,潛伏,然後——”


    “一擊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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