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下皆靜,薑夙螢不卑不亢地迎接著眾人目光的洗禮,這是毫無掩飾的陽謀,也是她所能為自己想到的唯一生路。因為輕視,這群人私下從未對她掩飾過他們想要得到的東西,所以此刻主從顛倒,薑夙螢終於把主動權抓回了自己手中。


    被眾人孤立的孤穹道長看著薑夙螢牙癢癢,恨不得從她坦然自若的臉上咬下一塊肉來——這明明、明明就是他曾經提議過的事!當時薑夙螢用一副懵懵懂懂的冷淡死人臉裝作聽不懂,現在卻把這根肉骨頭公然拋進了狼群中,她自己卻成了那個可以安然作壁上觀的得利者,像耍猴一樣看著他人爭奪她許諾的空頭支票——她怎麽敢的!


    薑夙螢自然能夠感受到他的目光,對她怒目相視的人甚至不止孤穹一個,可那又怎樣?任他們如何各懷心思,隻要牢牢抓住他們想要的東西,就能夠驅使他們替自己達成目的。的確,她將靈鷲宮許諾出去,看起來自己好像什麽都得不到,可真的是這樣嗎?如果是從前的薑夙螢可能還想不明白,但現在的她清楚的意識到,如果隻和其中一方達成協議,她將不再有一點自主權,就此成為他人的依附,然後在別人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之後被一腳踢開,私下滅口這種事也不是做不出來。但如今,爭奪被擺上明處,他們不僅要好好的保護她,還會自發的監督彼此——為了他們“正派”的麵子,殺雞取卵的事無論如何都不能做。至於他們會不會聯合到一起……別逗她笑了,麵對敵人他們還有聯合的可能,麵對不能抗拒的利益,不撕扯得太難看就是萬幸了。


    “他們不要,我要!”


    亮眼的煙花在平羅山上方炸開,隨著那碩大的紫色流光劃破夜幕,空箏等人赫然發覺自己四周被包圍,包圍他們的領頭是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柔順的黑發被編成幾綹頗具異域風情的小辮子再束成馬尾,身著軟煙色滾雪細紗短褂和同色寬腿長褲,半張臉覆著鏤空銀狐麵具,一雙紫眸醒目,神采飛場,桀驁不馴。


    “幽蘭紫月,西方魔教!”上官靈秋眼中滿是愕然,她拔出洞庭劍:“你們怎麽會出現在這裏!”


    “喂,大嬸,你年紀大了耳朵不好使嗎?”摩朔伽隨便指了一塊大石頭,阿洛身後的幾個人立刻展開一塊純白無瑕的兔皮軟墊鋪在上麵,摩朔伽嘖了一下,勉勉強強地坐在了上麵,雙腿伸直,腳踝交疊著搖晃腳掌:“我剛才不是已經說過一遍了嗎?你們不要她的彩頭,我要!”


    “貧道可不記得向魔教發過請柬,”孤穹抓緊機會挽回顏麵:“紫色妖瞳,你是魔教少主吧。你帶人來此,是要向中原武林宣戰嗎!”


    “欸,這你可說錯了,”摩朔伽露出一個八顆牙齒的微笑:“我是魔教少主沒錯,可是誰說我是代表魔教過來的?”


    他犀利的目光將在場所有人掃了一遍,自然地略過了楚赦之:“那個傻乎乎的高璃呢?她跑哪兒去了?”


    “算了,她在不在都無所謂,我就是想告訴你們,我也有請柬,而且,她的請柬怎麽來的,我的就是怎麽來的,是不是啊,那個什麽崆峒派的長老?”


    想悄悄退到角落的崆峒長老背後寒毛一豎,迎接正派眾人殺人的目光在心裏罵娘:“嗬,嗬嗬,這……也有可能是搶來的,搶來的。”


    摩朔伽紫色的貓眼瞪的大大地:“你怎麽憑空汙人清白,這明明是我後爹給我的!”


    後爹?魔教少主什麽時候多了個後爹?空箏嘴角一抽:“胡言亂語!”


    “冤枉,怎麽好不容易說一次實話,還沒人信呢?”摩朔伽對阿洛抬抬下巴:“阿洛,告訴他,本少主後爹是誰?”


    阿洛已經恢複了波斯的打扮,偏棕的卷發披散下來,長眉入鬢,也是個不差的美男子,他文質彬彬地抱拳一禮,朗朗道:“當年,少主的親生母親另嫁給中原皇族的平陽王,依照倫理,平陽王自然可以算作少主的繼父。”


    楚赦之忍不住捂臉——之前摩朔伽還對平陽王狠的咬牙切齒,現在麵不改色地稱他為“後爹”光明正大地挖坑,背後是誰出的主意還用猜嗎?但......如果他沒記錯的話,崆峒派背後是平陽王暫時隻是小九的猜測,還沒有真憑實據吧?把這帽子就這麽扣死在平陽王頭上,萬一平陽王真是無辜的,豈不是太慘了些?


    點蒼山的前掌門揉著惺忪的眼睛——年紀大了實在有點熬不住:“倒是確有其事。”


    “你們不會以為,我後爹巴巴地派高璃上來就是為了保護你們的安全吧?太看得起自己了,你們算什麽東西啊?”摩朔伽用氣死人不償命的語氣不斷地試探著正派人士的底線:“我說他對靈鷲宮那個印信沒想法,你們信嗎?”


    上官靈秋冷笑,三十多歲的女人正處在對年齡的敏感期,她對摩朔伽最開始那句“大嬸”耿耿於懷:“他有沒有想法我不知道,但就算有,他也不會讓你來吧?”


    “他是沒讓我來,可我作為晚輩第一次來中原拜見,得先準備一份見麵禮吧?”摩朔伽對著她眨了眨眼睛,翹起一條二郎腿:“所以你們到底要不要她的彩頭啊,你們不要,我就接下來了。正好諸位都在,替我傳出去,本少主要把靈鷲宮的掌門印拿下來孝敬後爹!”說完,他還感歎了一句:“本少主真是至純至孝,爹娘又把我生的這樣花容月貌,簡直堪稱完美無缺。”


    “慢著,我們沒有說不要!”被逼到這個份上,幾個領頭的長老再也沒有拒絕的餘地,孤穹雖然不爽,但摩朔伽的話似真似假,且平陽王的目的本就惹人猜疑,比起高璃那個冠冕堂皇的“保護”,像孤穹這種老狐狸更相信摩朔伽的話。至於傳出去……要是他不說這句話,孤穹可能還要懷疑他的用心,但此話一出,孤穹瞬間明了摩朔伽對靈鷲宮毫無興趣,摻和進來隻為給平陽王找麻煩。他們武林中人想插一手靈鷲宮的事尚且要遮掩一下,一個退隱多年卻身居要地的王爺突然表現出對權勢的渴望,不招上京那位的猜忌就怪了。


    “觀滄瀾作惡多端,靈鷲宮現任宮主更是殘暴不堪,我們中原武林正派一向以匡扶正義為己任,就算照夜清姑娘不提,我們也會除……”孤穹瞄了摩朔伽一眼,把魔字咽了回去:“除惡衛道。”


    雖然眾人對孤穹的人品已經完全不信任,但這種場麵話還是他最擅長。摩朔伽眯了眯眼睛,遺憾地聳了聳肩:“看來你們都要爭這個彩頭了?害本少主白高興一場。不過呢,本少主的孝心你們可要一字不差地傳出去,讓我那個後爹好好感動一下,本少主就在此提前謝過諸位了。”


    點蒼山的前掌門打了個大大的哈欠:“還有別的事嗎?沒有就散了吧,老頭子我年紀大了,真是熬不住啊。”


    上官靈秋無語,低聲道:“老爺子,魔教的人還圍著呢,你的心也太大了些!”


    “哦,是嘛,”老頭閉著眼睛道:“這位小少主,你要是沒其他事,能不能讓我回去睡覺啊?”


    摩朔伽撓著下巴,露出冥思苦想的表情:“不行啊,要是你們明天不認賬,人一多就想順道把我除了可怎麽辦呢?”


    “這好辦,老頭子我還算有些威望,也懶得跟年輕人爭什麽,就由我做主,明日玉清觀和佛門的朋友一來,想接彩頭的都和那個小丫頭立下血誓,相互之間不許動手,如何?”


    其餘人臉色大變,自從點蒼山的前掌門自願卸去掌門之位,已經許久不管江湖事,誰都沒想到他這次竟願意站出來,上官靈秋本來還要說什麽,卻不知想到什麽,也安靜下來:“獨孤老前輩妾身是再信服不過的,既如此,昆侖聽憑安排,告辭。”


    摩朔伽見目的達成,揮揮手讓日月聖教的人讓出一條道:“本少主還在長身體,也不陪你們耗了,諸位隨意,明日我再來。”


    見摩朔伽確實無意糾纏,眾人也都鬆了口氣,陸陸續續離開,而最早說困的獨孤老前輩卻並不急著離開,他和藹地走到薑夙螢麵前,看了看她還在流血的手掌:“你這孩子太實在,劃得這麽狠,其實沒人會看這道傷口的,隻有你自己疼罷了。”


    薑夙螢沒想到他會過來,驚訝地看向這位年近八十的老人,隻見他目光澄澈清明,哪有一絲困倦?


    “回去好好上藥吧。”獨孤老前輩拍了拍薑夙螢的肩:“努力活下來吧,你的眼神告訴我,你會有大造化的。”


    他背著手慢吞吞地走遠,薑夙螢還能聽見他嘴裏嘟囔的話:“現在的年輕人真是不得了,人老了,還是睡覺重要。”


    “恭喜。”楚赦之斂去眸中的複雜:“上一次得到獨孤前輩這個評價的,是點蒼山現任掌門唐東山。”


    “楚赦之,你是個好人。”薑夙螢突然沒頭沒尾地說了一句:“可九諫說的沒錯,你幫不了我。”


    “這是個吃人的世界,而你的溫柔治標不治本。”薑夙螢對他嫣然一笑,如同一朵靜靜綻放的山茶花:“玉腰奴的事是我故意的,為了不被人吃,我選擇吃人。若你替她不平,盡管找我,不要遷怒他人。”


    楚赦之苦笑:“你是覺得我會欺負九諫?被算計的明明是我,我甚至到現在都不明白他為何生氣到要用這種方式趕我走。”


    “因為重視,才會患得患失。”薑夙螢好像看透了楚赦之的苦惱:“不明白也沒有關係,你隻需記住一點,對於九諫那樣的人來說,陪伴比語言更有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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