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前,在鎮北侯還是安定伯,九諫和尚還是六殿下時,為表寵信,又或許還有些別的意思,皇後時常召安定侯夫人和幼女入宮說話,一次小型家宴上,趙靖柔又把六殿下沈冀氣哭了,皇帝夫婦和鎮北侯都習以為常地看兩個孩子鬧,安定伯夫人看著沒救了的女兒歎氣,取了六殿下的湯羹輕柔的哄他吃了幾口,因試冷熱的緣故,安定伯夫人也嚐了那湯。誰都沒想到,不到半刻鍾,二人一同吐血,太醫稟明,那湯羹中下了前朝一種秘藥,因為不明藥方,所以救治困難,隻能先盡力清毒。


    皇帝震怒,和安定伯一起封鎖皇宮,徹查秘藥來源。皇後整夜守著六皇子,安定伯夫人本來比六皇子中的毒要輕些,然而一個是帝後嫡子,未來太子,一個是區區伯夫人,孰輕孰重一看便知,太醫院救治時便有了偏心,反而耽誤了安定伯夫人的病情。最後,六殿下活了,安定伯夫人卻錯過了最佳時機,雖然已經清醒,但餘毒未清,沒過幾日就離世了。


    聽到我的問題,鎮北侯的手微微顫抖:“都是過去的事了,再提有什麽意思。”


    “好,那便不提。”我又問:“自那天起你一直以為我死了,這麽多年來,你可有大仇得報之感?”


    趙無極沉默了很久才道:“稚子無辜,我從未將你看作仇人,隻是當年心有怨憤,對你......是遷怒。”


    我略帶譏諷的哼笑一聲:“當年是遷怒,如今卻不是。你不讓我被魏不凡帶走不是因為心中有愧,而是因為風雲樓無法與三千官兵對抗。你怕楚赦之已經知道我的身份,他逃走後找到小李將軍,六皇子便可順理成章地回到上京,是不是?”


    “是。”趙無極定定道:“我不願再對你下手,但也絕不會讓你回去。”


    我沒有意外他的選擇:“願聞其詳。”


    “我並非出自私怨才這麽說,你回去,無論是對這個國家還是你自己都不是好事。”趙無極道:“帝王無尺度的偏愛不是幸運,是災難。這個道理,身處其中的你不是應該最明白嗎?”


    “你母親當年寵冠後宮,又被封為皇後,招致六宮妃嬪怨恨;我第一次見你時你才三歲,那時你父皇便有意立你為儲君,因為你們母子的存在,所有人連爭取機會的資格的沒有,所以他們怎麽能不把你們除掉呢?”


    我看得出趙無極的每一句話都出自真心,他好像是真的在為我著想:“當初強壓在你大舅舅身上的罪名,條條例例羅織清晰,那些東西不是一個洛書贇就能做到的。皇上能殺一個洛書贇,殺不盡天下有野心之人,朝野上下仍藏著數不盡的敵人,即使隻是為了曾經的事不被清算,他們也會拚命的咬死你。”


    我笑了笑:“那施主的意思是,小僧還是回去做個和尚比較好?”


    趙無極搖頭:“若是他沒有這樣大張旗鼓的找你,就此隱姓埋名是最好的選擇,但現在,了解他的人都會明白你並沒有死,那麽為了掃除後患,他們一定會通過各種方式找到你,殺了你,不止如此,還會牽扯曾經庇護過你的天境大師,這是你也不希望看到的吧?”


    我神色冷淡下來,他說的話確實是真的,我這位父皇......並沒有給我選擇的餘地:“侯爺這麽說,是要幫我了?”


    “算是為過去贖罪,隻要你留在鎮北侯府,本侯保你周全。”


    “周全?”我怕再聽下去會忍不住笑出來:“無極叔叔,你想保我周全,有沒有經過那位‘表少爺’同意啊?”


    趙無極眼神瞬間鋒利:“你都知道什麽!”


    “事到如今再否認自己參與奪嫡之爭已經太晚了。”我不閃不避地看著直麵他的威懾:“那日,本該早已去往西北的你為什麽會出現在皇宮,為什麽突然要攔住衛明玦,為什麽要接那道送靖柔和親的密旨!”


    “如果你早就想把衛明玦拉下水,怎麽會到現在才來找他;如果你不把阿柔放在眼裏,這十多年來怎麽會為她抗下所有非議!是誰逼得你不得不做違心之事,做背信棄義之人!”


    “夠了!”趙無極被我逼問得雙目赤紅,他猛地起身,雙掌重重拍向桌子,那張很有年頭的黃梨木八仙桌瞬間四分五裂,我能感覺到,他想拍的不是桌子,而是我的天靈蓋。可我若怕了,就不是九諫,也不配為天境大師的弟子了。


    我同樣起身,震聲道:“不夠!”


    “你可知道極樂散是什麽東西!你說我回朝會引發大亂,那你背後的那個人呢!用藥物控製他人為其效力,難道是正道作為?”我一步步逼近:“你身為堂堂鎮北侯,定邊大將軍,卻縱容他人在你的侯府、你的封地拿著害人的藥物為非作歹,你以為躲在西北大營不聞不問,不看不聽就能減少你的罪孽嗎!”


    “趙無極,你可知他們是如何引誘那些富商官員、江湖人士的?如果不知道,便出了這個侯府,去那個對你唯唯諾諾的知府衙門裏要一份最近幾個月失蹤婦孺的案卷,看看那上麵有多少家庭的血淚,多少枉死靈魂的哀嚎!你身為朝廷鎮北大將軍,禦敵於外,卻縱賊於內,難道你守衛家國,就是為了讓百姓更好的被那些人迫害嗎!”


    趙無極神色扭曲,他在顫抖,他在我的一聲聲詰問下步步後退:“我沒有,本侯不知道那些事!”


    “你是不知道,還是不想知道,不敢知道!”我趁他心神俱亂,刷得抽出他腰間配備的短刃,拉過他右手硬塞進去,刃尖直抵我的心口:“無極叔叔,你對皇上的怨恨和背叛始於夫人之死,你恨的不是我,而是他的偏愛。他的偏愛今日就站在這裏,如果殺了我能喚起你心中仍存的良知,九諫願引頸受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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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赦之快速地點向自己胸口幾個穴位,吐出一口血來,舒服了許多


    “楚叔叔,給你水和衣服,這衣服是我剛晾幹的,沒有魚腥味兒。”簡陋的柴房裏,小姑娘把一碗燒開的茶水捧到楚赦之麵前:“楚叔叔,我爹說人隻有生病或者被人打了才會吐血,你是生病了還是被壞人欺負了啊?”


    楚赦之現在藏在一戶以賣魚為生的人家,戶主姓高,三年前被楚赦之在十幾個混混手底救下,小姑娘是他唯一的女兒,今年剛八歲,就已經比許多大人都懂事了。


    楚赦之接過這碗淡的已經沒有茶味兒的水,在小姑娘期待的目光下一飲而盡——這茶水和鎮北侯府中的名茶是天壤之別,碗底還有些洗不淨的油汙,楚赦之卻仿佛在喝什麽甘霖一般:“叔叔隻是和以前的朋友切磋了一下武藝,小妮兒,謝謝你的茶。”


    高妮兒開心地點點頭:“我就知道楚叔叔會喜歡的,平時我爹買來都舍不得喝呢!對了,”她蹦蹦跳跳地在灶台旁邊翻了一會兒,掏出兩個品相還不錯的梨:“楚叔叔,你吃梨不?昨天我幫我爹賣魚的時候,街上有個打扮的很漂亮的姐姐給我的。”


    楚赦之沒有推辭她的好意,隻是在聽到“街邊的漂亮姐姐”時眸光一暗:“小妮兒,最近外麵不安全,有些壞人就喜歡抓你這樣的小孩子去賣,你要好好待在家裏,聽你爹的話,不要被壞人抓走了。”


    “好——”高妮兒拉長了聲音:“那叔叔你今晚要住在我家嗎?”


    楚赦之想到仍在鎮北侯府中的九諫,輕輕皺眉:“不了,外麵有人在找我。小妮兒,你千萬不要和別人說今天見過我,明白嗎?”


    他已經有大致的查探方向,隻是不知鎮北侯這番動作會不會影響到孫管事和蔡老爺今晚的交易,二人中間的掮客是至關重要的一環,從那個人嘴裏一定能掏出許多東西。


    “三天。”他緩緩吸氣,暗暗道:“九諫,你一定要等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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