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晨,楚赦之和我一起在借來的廚房裏說話。


    “黃白皮是人販子常用的黑話,黃皮指未經人事的處女,白皮則反之,我已記清與孫管事談話之人的樣貌,本打算今晚跟去他們所說的蔡老爺府上,但這場宴會......”楚赦之深吸一口氣:“隻怕是凶多吉少。”


    “若不管小郡王和我,你是能從侯府中脫身的吧。”我一邊抻麵一邊和他說話:“若要查清極樂散的藏匿、運輸人員名單,你最短需要幾天?”


    楚赦之摸了摸鼻子:“隻查不抓,三天足矣。”


    “好,那小僧就拖他三天!”鍋已經燒開,我將抻好的麵下入鍋中:“今晚施主隻需保證自己脫身,鎮北侯府裏麵的事就交給我吧。”


    “可是......”楚赦之想說什麽,卻被香味吸引了,他吸了吸鼻子,湊過來看:“好香,這是什麽?看你一大早就在做了。”


    “是四寶素麵。小僧一個人質,怎麽好麻煩綁匪費心為我單獨準備飯菜,”我將麵撈起來過了一遍涼水,再澆上早就準備好的澆頭:“施主想嚐嚐嗎?”


    楚赦之興致勃勃地搬了個板凳坐在灶台邊:“當然,拜訪天境大師時就聽說彷蘭白龍寺的素齋是一絕,結果去了才發現大師隻會做白粥,那他們交口稱讚的素齋應該都是九諫你做的吧?”


    “是啊,”我給他盛了一碗:“師父也不是隻會白粥,他是隻會煮和蒸,我從小就和師父生活在一起,看著他用開水煮白菜青菜各種菜輪流吃,後來我實在忍無可忍,在灶台前砌了台階站上去自己做,沒事兒就自己琢磨菜譜,等再大一點,香客的齋飯也是我來準備了。”


    “四寶——香菇、筍幹、木耳,油麵筋?”楚赦之挑起一筷子放在嘴裏,享受地眯著眼睛:“好鮮,好吃!九諫,你要是個女人,就算是尼姑我也想把你娶回家了!”


    “......”我一言難盡地看著他,風流俠士,光頭和尚,和尚親手做的素齋和差不多的調侃,要素過多,感覺失去的記憶都被喚醒了一點:“容小僧提前問一句,施主沒有一個別名叫楚留香吧?”


    楚赦之茫然地問:“楚留香?這名字聽起來不錯,很有瀟灑風流的感覺,不過在下確實沒有這樣的名字。”


    我抽了抽嘴角,也對,我的法號也不是無花,不過以後在外麵行走一定要更低調一些,千萬不要再得個什麽“妙僧九諫”的稱號,不然總感覺要惹上什麽官司。


    我看他吃得香,心裏也有些開心,跟他一起坐下,慢慢吃我那一份:“也不知我走了這些時日,師父一個人在寺裏怎麽樣,不會又去開水煮萬物了吧?”


    楚赦之頓了頓,輕笑道:“你和天境大師的感情真的很好,既然如此,就更要保重自身。如果你在外麵受了傷,他會很傷心。”


    我看著他:“你此刻不太像傳聞中的風流俠客,更像一個思鄉的遊子。”


    “思鄉嗎?”楚赦之挑眉:“浪子是沒有家鄉的。”


    我對他的話不置可否:“是嗎?可你說出的話,不像是沒見過有人為你憂心的人。”


    “......有過。”楚赦之夾起一塊香菇,端詳珍寶一般看了半天才塞進嘴裏:“我曾有兩個家,一個把我趕出來了,一個是我自己決定離開的。”


    他突然噗嗤一笑:“你這和尚,真是半點不肯吃虧,昨晚被我不小心撞破了往事,今早就開始打探我了。不過,我不信你對我的事一點都不知道。”


    我無所謂地聳肩:“好奇心人皆有之,我並未對施主吐露全部,施主同樣不必如此。”


    楚赦之突然湊近我的臉頰,我甚至能感受到他呼吸的熱氣:“若在下承認,在下心裏孤獨,寂寞又脆弱,你會說什麽呢?”


    他歪著頭,豎起一根手指:“想你這小和尚也沒什麽經驗,提示一下,這個時候說一句‘我在’,聽的人會很感動的。”


    我勉強壓抑自己馬上就要翻上去的白眼,不動聲色道:“小僧不會說‘我在’,小僧隻會勸施主出家。”


    楚赦之一愣,繼而笑的不可自抑:“哈,哈哈,對不起,哈哈哈,笑得在下剛才想說什麽都忘了,九諫,你可真有趣啊!”


    我無語道:“看來施主是對不少人都用過這招啊,在他人脆弱的時候說這句話確實很討巧,但說到底,不過是一戳就破的謊言。”


    他用看一個不懂事的孩子一般的溫柔眼神看著我:“但有時,人就是需要那一瞬的溫暖,即便內心知道那是虛假的也甘之如飴。”


    我被他這種眼神看得十分不爽,撇過頭去:“也許楚施主說得對,隻是小僧認為,這兩個字過於沉重。”


    “沒有人會一輩子陪在另一人身邊,父母,子女,兄弟,夫婦......或是因憂愛聚散,或是年壽旋盡,無可奈何。”我閉上雙眼,念了句佛號:“施主,承諾最好還是不要隨便說出口,特別是在一個人脆弱時。成為他人全部的寄托並不是一件好事,如果無法在那人往後一生中所有需要幫助的時刻及時出現,就不要輕易說出這兩個字。”


    楚赦之一時愣住了,空氣靜默,我心中也暗暗後悔,怎麽就這麽嘴快,沒有對錯的事卻非要辯個明白,隻會讓兩個人都尷尬。


    “有荷葉的香氣。”


    還是他先開口緩和氣氛,我鬆了口氣,起身掀開蒸鍋:“是黃米涼糕,剛才沒有找到合適的碗,小僧就去要了幾片荷葉裝,不過現在還不是涼糕,是熱糕,施主可願替我嚐嚐味道?”


    楚赦之接過我遞給他的涼糕,精心裁剪過的荷葉上托著一塊其貌不揚的黃色方塊:“我怎麽記得,黃米涼糕是用黃白兩種米做的?”


    “白糯米被府裏的點心師傅用光了,不想辛苦管事再去買,光是黃米應該也不錯。”我將剩下的都切成小塊,放在井水旁湃著:“西北沒有這種吃法,黃米用得不多也不夠新鮮,小僧便放了一點點南瓜調色,不知味道如何。”


    “甜度剛好,”楚赦之咬了一口:“其貌不揚,味道卻不俗,加上荷葉的香氣,很是清新,熱的也好吃。”他將整塊糕點放到嘴裏,突然起身向外麵招了招手:“幾位姑娘看了半天了,要不要過來嚐一嚐九諫師父的手藝?”


    他轉頭看我:“九諫不會嫌我借花獻佛吧?”


    “自然不會,小僧做了許多,本就是想感謝府上願意借我廚房折騰的。”我裝了一個小籃子遞給過來的幾位侍女,並不在乎她們是不是被派來監視我們的:“如不嫌棄,就拿回去嚐嚐吧。”


    不出所料,過了不一會兒,昨晚的青衣文士陶硯就過來了,不過他今日穿的不是青衣,而是紫衣,看起來比昨晚貴氣了一些:“楚大俠,九諫師父,早啊!”


    他一邊向我們問好,一邊自以為不著痕跡地打量我們:“哈哈,二位昨晚不僅睡在一起,今早也一同用膳,關係真是不錯啊!”


    楚赦之又把他那把扇子掏出來了:“哈哈,昨晚下棋下的入迷,便懶得回去了。不知陶先生是來?”


    “昨晚的事已經查清,不過是個小賊,卻驚到了貴客,都是在下的不是。侯爺勒令在下早上立刻去蓮台小築認真向二位賠禮,卻沒想到楚大俠和九諫師父在這兒。”陶硯吸了吸鼻子,看向灶台:“剛才見幾個不懂事的丫頭提著小師父親手做的糕點,不知在下有沒有口福——”


    我微笑著招待他:“食材和廚房都是府上提供的,隻是小僧手藝不精,做的點心也粗陋,施主願意賞臉是小僧的榮幸。”


    我和楚赦之一同看著陶硯嗦了一碗麵,聽他把這碗麵誇得天上有地上無的,心裏半個字都沒信,看他要走,同樣給他裝了一籃糕點。


    楚赦之問我:“你覺得他回去會吃嗎?”


    我輕笑一聲:“這樣粗陋的民間小吃,多半是先查看有沒有異常就叫人分了吧。”


    他撇嘴,俏皮道:“可惜了。”


    我望著陶硯遠去的背影,莞爾道:“也不算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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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兒,昨日講經的九諫師父做了早點,你要不要一塊嚐嚐?”一個眼生的侍女敲響了田可兒的門:“她們搶的厲害,我特意給你留了一塊,快吃吧!”


    田可兒疑惑道:“你是——”


    沒等她的話問出口,那名侍女已經把荷葉包著的糕點塞到她手裏,兔子一樣跑走了。


    田可兒覺得手中的荷葉鼓鼓的,好像除了糕點還塞了什麽東西,她神色一變,立刻關門,打開了荷葉。


    果然,這塊糕點上裹了雙層的荷葉,夾了一張輕薄的油紙,上麵簡短的寫著兩行字——今晚找孫管事入蔡府,可提前脫身。九諫。


    田可兒捧著那張油紙,激動地全身都忍不住在顫抖,她深吸一口氣,謹慎地將這張紙點燃了。


    孫管事全名孫全,田可兒知道他,當初正是他告訴了田可兒表少爺的事,正因如此,田可兒才更加信任這張紙條上說的可行性。她緩緩坐在床榻上,告誡自己要冷靜。


    這是真的嗎?九諫師父值得信任嗎?她真的可以逃出這個地獄嗎?如果這次被騙,她將徹底無法翻身,可以賭一把嗎?


    ——她要賭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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