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呦,這麽熱鬧,倒是我來的不巧了。”楚赦之頗具磁性的嗓音從門外傳來,他用扇子叩了兩下本就開著的門,便非常自覺地走了進來:“好你個小和尚,自己在這兒逗姑娘開心,卻把我推給姑娘的父親,未免太不厚道。”


    趙靖柔聽到“父親”二字,臉色微變,又顧及著四周有人,勉強笑道:“我爹他,沒有為難你吧?”


    楚赦之知道鎮北侯府處處是眼線,也沒有在這兒和趙靖柔說衛明玦的事:“楚某一介草莽,侯爺有什麽理由要為難,不過是切磋了一下。”他對著我的方向說:“侯爺還說,要留我們幾日。”


    我頭還沒抬,趙靖柔先出聲了:“什麽?他......”


    “看來小僧和楚施主是沾了小郡王的光了。”我慢條斯理地打斷了趙靖柔的話:“既然如此,我們恭敬不如從命。”


    趙靖柔猛地看向我:“可是——”


    我平靜地向她一笑:“若今晚施主能見到小郡王,請替小僧傳一句話——天雷劈遠樹,花草凋零,人去也。”


    趙靖柔的表情變得有些迷茫:“.......這是什麽?”


    “一個不太重要的謎語罷了。”我起身:“楚施主應當是有事找我,我們先走一步。”


    “是我的錯覺嗎?總覺得九諫你待靖柔有些不同。”楚赦之摸著下巴:“可她好像並不認識你。”


    我瞟了他一眼:“你這是吃和尚的醋?”


    “不不不,”楚赦之連連擺手:“吃醋倒沒有,隻是有些好奇,這種感覺從你為她譴責我時便有了,隻是你剛剛同她待在一起時更為明顯,你們二人之間有一種說不清的氛圍,無關情愛,卻很微妙。”


    他的直覺好準!我心裏一個咯噔,麵上神色如常:“說的好像你見過小僧和別的女施主待在一起一樣。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小僧不會破戒的。”


    楚赦之似乎覺得我說的話很有意思,搖著扇子笑了兩下,低聲道:“我決定今夜出府探探。”


    我問道:“可有確定方向?”


    “侯府有一管家,常常傍晚出府采買,許多人都說他中飽私囊以次充好,卻一直有人保他,我覺得此人有異,決定跟著他。”楚赦之目視前方,快速安排:“勞煩九諫為我製造今夜一直在府中的假象,你也是他的目標,一切小心。”


    我將田可兒知道的事通通告訴了他:“我猜,極樂散背後的勢力一定是和人口買賣掛鉤,田可兒不是個例,要拉攏眾多官員府上,光是從丫鬟中挑選是不夠的。”


    楚赦之眸中閃過一絲憤怒,但他按捺住了:“你的意思是,那位管家更可能涉及的是人口買賣和篩選這方麵?”


    我點頭:“如果是我,不會把直接管理極樂散的人放到明麵上。”


    “我明白了。”


    我坐在蓮台小築中,為自己燒上一壺茶,擺上一局棋,自己和自己下。


    燈下人影綽綽,屋內漸漸出現第二人的聲音:“殿下,可要屬下去救那小郡王?”


    我將白子遞到來人麵前:“不必,趙無極不會取他性命,坐下陪我下一會兒吧。”


    “是。”來人恭敬地坐在我麵前:“趙無極果然早有不臣之心,殿下當以性命為重,讓屬下盡快帶您離開這裏吧。”


    “我現在不過是他們抓衛明玦的一個添頭,若走了,才會讓人察覺出不對。”我先落黑子:“再說,我既已入局,豈能不戰而退。”


    來人遲疑地落下白子:“皇上一直在等您回去。如今洛書贇一黨已除,我們也已經找到殿下,若在此處有所閃失,屬下萬死難辭其咎。”


    “你是要勸我將西北的安定全部交到一個江湖俠客身上嗎?”我淡淡問道:“他沒有義務管,也不願沾手官場,鎮北侯可除,但邊關需有人接手,幕後之人也不曾查出,若放任不管,即便是我真的回去了,又有什麽臉麵恢複皇族身份?”


    “屬下狹隘,請殿下恕罪!”


    “別跪,我需要你的影子。”我抬手止住他的動作:“夜還長,繼續下。”


    “殿下,那楚赦之內功深厚,功力在我之上,他在時屬下不敢靠近保護您,殿下一定要保護自己,切勿深入險境。”


    “深入險境?”我哼笑一聲:“這間屋子就是險境,我已經入了。”


    “什麽?這屋裏有密室!”


    “恐怕說是地牢更合適。”我用下巴點了點開窗即可看見的蓮花池:“既然能人工鑿池,為什麽不挖的更深一些?”


    “屬下立刻從人工池下麵查探!”來人道:“在此之前,殿下千萬不要打開密道!”


    “你安排人即可,但你不必留在這裏。”我算了算時間:“我要你親自聯絡李將軍,以鎮北侯府大火為號,我一發令,立刻鎮壓看管其兒女及親兵,並找人接替知府,以防邊關暴動,至於風雲樓——”我唇邊露出一絲冷笑:“江湖事,江湖了。”


    “殿下,皇上他若知道魏不凡把主意打到您身上,一定會震怒,到時大軍壓境,何懼一個小小風雲樓?”


    “正因如此,才更不能令他現在就知道。”我想到楚赦之,想到趙靖柔,想到少林峨眉,輕歎一聲:“江湖,有很多可愛的人,也有很多不可愛的人。皇權若與江湖對立,會多許多麻煩的事。文以儒亂法,俠以武犯禁,經過治理的江湖是否還是江湖呢?這個問題我亦不知,但若放任不管,這一塊將來必出大亂。”


    “江湖確實難管,其實,能有如今的平衡已是皇家多年的努力了,殿下還未歸朝,這些事以後再想也不遲。”


    “你還是沒有明白我的意思。”我搖了搖頭:“貿然以皇家身份去管,必會遭到極大阻力,甚至將原本中立的人推到對麵,是弄巧成拙的下下策。”


    “屬下明白了,您是想以九諫的身份......”


    “我又何嚐想做這吃力不討好的事,若江湖上都是如楚赦之這般的人,誰又想攔著他們追尋自由,隻是大多數人都不滿足於此。江湖門派與朝廷黨羽相互勾結從來都不是什麽稀罕事,但他們千不該萬不該去碰極樂散,前朝之殤曆曆在目,若不將這條毒線上的人連根拔起,亡國之亂近在咫尺。”


    來人突然側耳:“侯府西邊好像有些動靜。”


    我眉頭一動:“能聽出具體方位嗎?”


    “屬下無能,隻能感覺到那邊有許多腳步聲,但離這兒很遠。”


    “也許是衛明玦知道了我傳給他的話。”我掃了眼棋盤:“我贏了。”


    來人本就沒心思好好下棋,能撐到現在已經是我放水的成果了,我將窗戶推開一條縫,:“楚赦之差不多該回來了,你先走吧。”


    “我早告訴你快滾,可惜你是個蠢貨。”趙靖柔一身夜行衣,順著窗戶的縫隙把一團油紙包著的糕點和一個水囊扔到衛明玦手邊:“別吃他給你的東西,他不會毒死你,但說不定會加一些吃了就離不開的東西。”


    衛明玦垂著頭沒有動彈,聲音是許久沒喝水的沙啞:“師父他,為什麽會變成這樣?”


    “衛大傻子,”一窗之隔,趙靖柔輕聲道:“人都是會變的。”


    “你知不知道為什麽皇上明明是我的舅舅,我卻一直稱他為皇叔?”衛明玦沒有讓趙靖柔回答的意思:“因為我父親生前和皇叔、師父是最好的朋友,我父親年輕時生的特別好看,皇叔常笑稱他是‘入贅’的。父親死後,皇叔就讓我叫他叔叔而非舅舅,意思便是我和沈家的孩子沒什麽區別,這麽多年,他也一直是這麽做的。”


    “我知道,權勢會改變一個人,但我總還是相信,無論人再怎麽變,曾經的情誼會一直留在心中。”衛明玦聲音帶著些許哽咽:“我交出兵權混跡江湖並不全是避禍,因為我確實不喜歡上京的勾心鬥角,皇叔也已經盡力讓那些事情遠離我,這其中也許有算計,但他的疼愛不是假的,我有時會害怕他,可也真心敬愛他。如果師父要利用我去傷害皇叔,我寧願一死。”


    “......”趙靖柔沉默地聽著他的聲音:“喝口水吧,你的聲音難聽死了。”


    “我父親的事,我知道的不比你多。”她倚牆望向空中的月亮:“小時候的事很多我都不記得了,但我依稀記得,母親死後,他曾與陛下大吵一架。或許從那時起,許多事就已經不一樣。”


    衛明玦傾訴後心情緩和不少,他喝了口水潤潤嗓子:“你母親?她不是病死的嗎?”


    “不,是中毒。”趙靖柔道:“那時我們全家還沒有離開上京,母親常帶著我入宮和六皇子玩耍,我的庫房裏至今還存著當時儷皇後送的一顆拳頭大的東珠。我記得有次我們一起吃飯,母親吃著吃著,就突然吐血了。”


    衛明玦心中一動:“莫非......與六皇子有關?”


    “也許吧,那時我太小了,隻會哭,隻記得母親和六皇子都被抬走了,然後她回來了,但沒幾天就死了。”


    “我聽師父的語氣,對那位六皇子怨氣很深,或許就是因為這個。”衛明玦捂著額頭:“想這些有什麽用,我又沒見過那什麽六皇子。”


    趙靖柔道:“往事我也隻知道這麽多了,你暫且忍一忍,楚赦之、九諫和我都會想辦法救你出去。”


    衛明玦睜大雙眼:“九諫怎麽樣了?”


    “他很好,還托我給你帶一句話。”趙靖柔艱難地回想了一下——她並不是記性特別好的人:“天雷劈遠樹,花草凋零,人去也。”


    衛明玦也聽不太懂:“他有說這是什麽嗎?”


    “一個謎語。”趙靖柔眼尖的看到有些人過來了:“不好,我待得太久了,你自己保重,我先走了!”


    “天雷劈遠樹——樹,豐,前半句是‘非’。”衛明玦四處風流時沒少猜燈謎,腦子轉的很快:“花草凋零人離去,後半句是‘七’。”


    “非七?”他撓了撓頭:“什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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