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的廚房內,氣氛死寂的令人渾身發毛。


    廚房門關著,雖然兩扇窗戶開著,屋頂也有漏洞,但屋內依舊煙霧繚繞,氣味嗆人。


    三人時不時咳嗽發出的聲音,才能讓氣氛不至於那麽凝固。


    兩姐妹在灶台那裏忙活,黃安注視著她們的背影,默默發呆沉思。


    他進門就想問的,可是意識到,趙師姐有意躲著他。


    即使是現在,他也不好問不出口,免得讓兩位師姐連飯都吃不成。


    他見到了師姐一家最狼狽的樣子,就不能再去踐踏師姐的尊嚴了。


    那可能是她們現在唯一剩下的東西了。


    黃安沒有想到,當日一別,今日再見,竟是如此光景。


    半月之間,滄海桑田,令人不免唏噓。


    雖然不知道當日自己離去後,府內發生了什麽,又為何師傅師姐三人,沒了銀子。


    但黃安知道,師傅一家三口,現在是真的落魄了。


    落魄到隻能蝸居在這裏,連基本的生存,都成了問題。


    就連一向大大咧咧的小財迷,如今也是愁容滿麵。


    今日若不是碰巧被自己撞見,那往後師傅一家的日子,黃安簡直無法想象。


    兩位師姐現在淪落到自己做飯吃,淪落到父女三人,吃的是兩樣飯菜。


    廚房很小,黃安去幫忙也沒個位置,隻能無奈坐下等著。


    屋外偶爾傳來水桶聲音,和倒水時的嘩啦聲音,讓黃安心中平靜了不少。


    師傅還會主動清理自己,看來還有“救”。


    經過癌症長久的痛苦折磨,黃安的性子被磨得很平。


    麵對困難,他隻信奉一個道理,那就是再難的事情,都不能急。


    隻要不放棄,一直做,總有解決的一天。


    若是不能解決,再急也沒用。


    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師傅救了自己的命,該幫!


    兩位師姐情深義重,該幫!


    自己難辭其咎,該幫!


    用柴火做飯,耗費的時間很長。


    過了大概一個多小時。


    “飯,飯菜好了。”


    小財迷的叫喊聲讓黃安回過神來,他立刻起身去端菜盛飯。


    趙顏和趙樂分坐兩旁,中間的位置空著,那是給自己留的。


    桌上飯菜隻能算是夠量,比起當初在豐安城內趙家武館的晚飯,簡陋了不止十幾二十倍。


    兩大盤肉菜,一盆黑乎乎的野菜,然後就是堆放在一旁的死麵饅頭,和冒著熱氣的米飯。


    米飯很散亂,有結成大塊的,想必一部分是昨夜留下的。


    除了這些,廚房裏已經沒有什麽食物了。


    為了招待自己,連房梁上掛著的,僅剩的兩條臘肉幹,全部都用上了。


    看著低頭不言不語的兩位師姐,黃安怔了怔,默默地坐下。


    伸手拿過堅硬的饅頭,就著野菜,大口啃了起來。


    咽了兩口,他囫圇著,依舊低著腦袋,故作隨意道:


    “怎麽回事?”


    黃安一直低著頭,語氣輕鬆。


    他在盡可能地將事情淡化,不引起兩位師姐,尤其是趙師姐情緒的應激。


    對麵的咀嚼聲突然停了下來,空氣中安靜的能聽到心髒怦怦跳的聲音。


    黃安沒有抬頭看趙師姐,他仍舊低著腦袋,還咬了一口臘肉。


    “逃避是解決不了問題的,師弟我當初拖著一身殘軀,如今不也活蹦亂跳的?”


    “說出來,我們一起解決。一起扛。”


    黃安終於還是說出來了。


    語氣很平淡,但正是這種平淡的語氣,才更能感染此刻的趙師姐。


    他的話像是一把刀子,撕破了趙顏一直以來故作堅強的自尊心,讓她心中的委屈得以短暫宣泄。


    有小聲的抽泣聲傳來,黃安抬頭盯著趙師姐。


    趙顏不敢看他,抿著嘴巴將腦袋轉向門外,不讓黃安看他。


    黃安心中難受,將目光轉向了嗚嗚嗚不住哭泣的小財迷。


    突然。


    “我出去一趟!”


    趙顏似乎想起了什麽,又似乎在逃避什麽。


    臉色突然一變,猛地起身,就要往屋外走。


    想跑?


    黃安心中驚詫師姐反應,手上卻是不慢,如閃電般扣住師姐手腕。


    “逃避沒有用的.....”


    話音未完,就被小財迷打斷。


    “師弟,我,我姐姐在,在外麵武館找了個活計,現在要,過去的.....”


    難怪,師姐為人一向堅強,怎麽會逃避他的問話呢?


    看來是他猜錯了。


    隻是,都淪落到去打工了嗎?


    黃安呆了呆,起身將紅著眼,抿著嘴的趙師姐拉著坐下。


    趙顏仍舊偏著腦袋,不敢直麵黃安。


    方才疑惑道:“怎麽回事?”


    小財迷年紀比較小,也沒有姐姐那般麵對黃安,莫名的自尊心,以及恐懼感。


    趙顏,不想讓黃安見到她這麽狼狽的樣子,一點都不想。


    她寧可黃安今日沒來過。


    隻是,小財迷的話閘子一打開,就停不下來了。


    她擦了擦眼淚,哽咽道:


    “當日,當日齊王妃離開後,爹爹遣散了府內所有的下人,那些豐安城中的師兄們,也被爹爹趕走了。爹爹還將我們所有的銀子,都散出去了......”


    黃安心中默然,明白了一些。


    出於某種原因,大概率是重建嬴家希望的破滅,導致師傅心灰意冷,徹底絕望。


    然後將銀子和財產散了出去,父女三人又從府內搬出來。


    之後的這大半個月,父女三人的開銷,都落在了兩位師姐頭上。


    本身三人都是武者,食量巨大,消耗更是快得很。


    哪怕僅僅隻計算武者每日三餐的吃食花費,都是個巨大的負擔。


    就黃安自己,在突破前每月光是食物上的花費都超過了二十五兩銀子。


    那還不算他在老家給自己開小灶,所花的錢。


    至於現在,四五十兩都打不住。


    更不說寶藥之類的了。


    一日三餐,每頓都要花錢。


    長安大,居不易,這幽州小,但也不易居!


    師傅每日又要喝酒,屋後那對破爛的酒壇子山,就是他這大半月生活的真實寫照。


    師姐能撐到現在,確實非常不容易。


    黃安痛惜師姐,突然又猛地想起了什麽。


    “為什麽不把馬賣了?”


    他問了一句。


    “那是師弟你的東西,不能賣!”


    趙顏突然轉過頭來,她終於開口了。


    她想要離開,可是黃安緊緊扣著她的手腕,不讓她離開。


    第一次被男子這樣抓著,趙顏心中略顯尷尬,隻能強忍著羞意。


    她現在根本沒有心思考慮這些兒女情長的東西,也就任由黃安抓著了。


    隻是,她自己都沒注意到的是,黃安的到來,讓她快要繃不住的壓力,陡然一鬆。


    她突然覺得,往後的生活也沒那麽絕望了。


    師弟來了,她也沒必要借口去武館幹活,逃避現實了。


    索性明日早些去,和那王家武館管事兒的說一聲,補上時長。


    黃安也沒有那麽多旖旎心思,又問道:


    “師傅說了,他為何會成為這個樣子嗎?”


    黃安問完,盯著兩位師姐的俏臉,等待答案,眼神中滿是擔憂。


    可是,令他難以接受的是,兩師姐齊齊搖著頭,俏臉都是愁苦一片。


    “我們問了好多次,爹爹一句話都不告訴我們。”


    小財迷歎了口氣,她看著黃安,有些欲言又止。


    可又覺得姐姐在旁邊,她不好開口,隻好將心裏的請求,咽了下去。


    “難辦!”


    黃安沉吟了一下,深深歎了口氣。


    師傅連兩位師姐都瞞著,他去問,更不會說了。


    甚至,以黃安對自己師傅過往為人,和現在精神狀態的了解,他以後很長一段時間,連見師傅一麵都難。


    黃安甚至有種猜測,在關於贏家重建,和齊王妃、師傅謀劃的問題上,兩位師姐可能了解的還沒自己的多。


    女兒身在這種事情上,天然處於劣勢。


    不過,那齊王妃是個例外。


    這種情況,幾乎等同於死局。


    一時間,黃安眉頭緊蹙,五指下意識摩挲捏緊。


    他在思考破局的辦法。


    突然感覺到右手中一陣異動,撇頭一看,趙師姐羞怒地瞪著他。


    黃安先是一愣,隨後就是一驚,順著自己胳膊看去,眼睛猛地瞪圓。


    這一瞬間,黃安像是突然發現,自己手裏攥了條毒蛇一樣,立馬將趙師姐的玉手丟開,然後露出尬色。


    隻不過,他臉皮厚,當做無事發生一般,捏了捏鼻子,吸了兩口氣,緩解尷尬。


    悄悄偷看了趙師姐的俏臉,黃安尷尬地注意到師姐的眼神,更犀利了。


    他一陣莫名其妙,我這不是放開了嗎?又不是有意的。


    眼神一眨,臉色恢複如常,他擺正態度,直接道:


    “這件事師弟我難辭其咎,在此先向兩位師姐賠罪!”


    黃安說完,起身就準備躬身,賠罪。


    趙顏顧不得計較黃安剛剛的放浪行為,畢竟她相信黃安那是無意中的孟浪行為,畢竟眼神做不了假。


    她相信黃安。


    眼看黃安要躬身行禮,趙顏麵色微變,也起了身。


    腳下一動,雙臂一伸,就按住了黃安的雙肩。


    黃安試了下,腰根本彎不下去,師姐的力氣竟然比她還要大。


    趙顏心驚黃安氣力,連忙解釋道:


    “這件事爹爹說了,此事你被牽扯其中,實屬無奈,爹爹不會怪罪你。隻是......”


    她又遲疑了一下,見黃安一雙虎目緊緊盯著她的眼睛,還是說了出來。


    “隻是爹爹說,以後都不會見你。”


    說完,雙手一用力,將黃安身體掰直。


    黃安也沒在堅持,他眼神幽幽,心中一歎。


    師傅當日阻攔齊王妃毆打自己,自己就知道了師傅的意思。


    這麽多天過去了,師傅落魄至此,也沒怪罪自己。


    他若是稍稍有點怪罪,將責任推到自己身上,想必心裏也會好受許多,更不會是現在的這個樣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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