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穿著格外招搖的紅色,在光線晦暗的牢獄中顯得無比打眼。可是因為那個一年來雷厲風行的帝王,沒有人再敢抬起頭來看權衣。


    “看見了嗎?”少年靜立在原地不久,突地低笑了一聲,俯下身去在她的身邊。這道聲音幾乎是貼著耳畔,甚至能感受到細微的呼吸若有似無的盤旋在自己耳垂。那略帶酥麻的觸感,可是說出來的話卻讓人感到一陣不寒而栗。


    “他們都在裏麵等你呢?”


    權衣一怔,順著他的視線看了過去,黑暗的囚牢裏依稀辨得人形,隻是看不大清楚麵貌。


    “看不清嗎?那孤來告訴你,裏麵是你從小養到大的阿然!”


    隨著他的提示,她壓下心中的膽怯一步步邁了過去,明明隻是短短幾步,卻總是覺得,像是隔了幾座城那般遙遠。


    終於,透過監牢她看見了她的阿然,明明是她特意將她放在達薑,她明明沒有帶她過來,可是此刻在她眼前的卻是手握著尖刀捅進哥哥身體滿手血汙的阿然。她甚至來不及見哥哥最後一麵,那把刀便從他的身體抽出。


    她清清楚楚的看見,阿然混濁的眸光逐漸清明,她看著自己雙手布滿楚清的鮮血,受到了刺激呆呆愣愣的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她沒有聽見哥哥的任何聲音,沒有看見哥哥最後的神情,隻是在一片黑暗中,楚清毫無生意的倒在了地上,激起了一片灰塵。


    權衣臉上看不出什麽表情,她沒說話,甚至連手都沒伸出去。隻是隱在衣袖中的指尖一下一下地輕微顫著,將眼一抬,狹長的眼稍眯了下,片刻後,唇角勾起一個弧度,似笑非笑。


    “你想做什麽,我答應你。”


    “紅顏禍水的狐狸精!!誰允許你膽大妄為的來救我!”悲痛失聲中的阿然聽到了熟悉的聲音,充滿著希冀瞪大了眼睛,可是剛朝她看過來,卻聽見權衣說出這番話,阿然喊著喊著就開始哭了起來。


    “你知道我等了多久才可以讓公子對我親切些嗎!都是因為你!我再也見不到公子了!你滾啊!我不需要你救!”


    那一旁看戲的少年扯起嘴角,似乎是輕嘲了聲,語氣飄飄的,像是一點都不在意,可卻能隱隱約約的察覺到他的緊張,話語間卻格外招搖殘忍。


    “她不領情呢?她可是親手殺死了你在人世最後一個親人,一顆真心捧給旁人卻被踩在地上的感覺怎麽樣?”


    “不一樣。”權衣看了他一眼,在他怔愣時,她接著說道。“她與我不同,她想讓我活才會這麽說。她不想讓我待在這裏,她要我回達薑,我這麽說你明白嗎?我想你死,她想我活。”


    “我們都清楚裏麵究竟如何不是嗎?真正殺死楚清的罪魁禍首。”


    她雙眸緊閉,強忍著被激出不可控的情緒,可是仍舊沒有完全掩飾住被逼出的怒意,她無意間攥緊了拳頭。


    從撿到阿然起她便承諾不會再讓她受傷,自此從來沒有人敢傷她,可是現在,她就在不遠處肮髒的地牢裏苟延殘喘,她的身上布滿著鮮血,屬於哥哥和阿然的,那個從小到大對自己格外體貼的哥哥。而那個始作俑者卻一次次的破壞自己的底線。


    “……抱歉。”


    她看見唐襲的眼角有些發紅,逐漸失控的氣息一點點溢出,終於,還是她先道歉,不知道從何時起,她不再想在唐襲眼裏看到絲毫的脆弱受傷,盡管事情發展早已不受控製,她從此人間再無親人……


    算了,那就,道歉好了……


    唐襲微微偏了頭,似乎是想不通,又似乎是在自嘲,壓著聲音癡癡的笑著,像極了地獄中惡鬼的嘶吼。“原來如此啊!你終究隻是楚襄……”不是楚衣衣。


    真是嘲諷,他一次次的試探她都看在眼裏,可是卻沒有一次能放在心哄哄他。他騙過她嗎?他不承認,可她呢?一次次的利用,一次次的欺騙,真賤啊唐襲!


    哪怕親眼所見,可被下意識無條件相信的永遠不是自己。哦——也不對,哪怕深思熟慮過,自己也不是被相信的那一個。


    “與你無關,並且我早已不是楚襄。”她徹底收斂了所有溢出的情緒,又恢複了慣常的樣子,清冷,淡漠,與一切無感,可正是這樣,才愈加讓唐襲感到可笑。


    他嘲諷一笑,緩緩行至地牢入口,背對著權衣,淡淡道。


    “嗬,對啊,你多麽無情,眼裏隻有利用,既然如此,你又何必來找他們呢?那可是你作為楚襄時所有關的。”


    “……你如何才能放了她?”


    從狹縫裏擠進去的陽光,灑射在少年身上,莫名間顯得他竟有些許聖潔,權衣一時失了神,反應過來時卻隻見少年一臉厭惡的看著她,嗓音暗啞冷漠,突然間身邊寒氣逼人。


    “你還有什麽價值可用?哪裏來的勇氣來跟孤談條件?”


    “八百裏加急——”


    “報——”隨著騎兵捷報的聲音傳來,唐襲並未顧及權衣在場,示意兵士直言。而那小兵戰戰兢兢著看權衣,最終忠誠占據了恐懼。


    “達薑一戰,莫名的……不知為何……”小兵偷偷摸摸的看了帝王一眼,可看見他好似並未發怒,連忙接著說道。


    “舊日王妃在城樓時跪拜對方,天雷布下擊了裏寇主將致死,而後,您新派去達薑的守城將軍在一刻鍾後趕去收拾了殘局。”


    當年權衣離開京城時,冊封典禮並未行完,算不得陛下的後妃。但陛下在那日之後許久未曾露麵,且無策立一妃子,後來宮裏但凡有人在陛下麵前提了這位舊日王妃,無論官職大小均死狀淒慘,致使皇宮後來再無人敢提那位任何。


    這位帝王行事果決,手段狠厲殘忍,陰晴不定,但端得一份好謀略,人人怕他敬他,短短一年,收服了周圍兩國,分別為臨昭,赫摩。六國統一指日可待,自此沒有人敢在他的麵前造次。


    “孤的舊日王妃,自然是孤心中的常勝將軍。”隻聽得少年帝王聽完輕笑一聲,有意無意的暗指。“可若是那般喜愛戰場的感覺,又何必要回來呢?待在那裏,孤將賞賜送過去多好?”


    他啊,雖然用盡手段逼她,但歸根結底就連自己也搞不清楚到底是想要她來,還是不想。


    他搞不清,自然也就不想了。隨即扶額笑了起來,他的黑眸中浮起了令人頭皮發麻的暗光,笑容凝滯僵固,嗓音暗啞詭異。


    “但沒關係,既然回來了,孤便在此送與你。”少年好像忘記了那日擄了人家哥哥,留信逼迫她不得不來。此刻的眸光興奮的閃爍,像極了徹頭徹尾瘋了的魔頭。


    “這是一枚毒藥,這次還是由你選擇,是她吃?或者是——你吃。”


    他充滿著惡趣味的挑逗著她的底線,他想看一看,她這樣的人會不會為了旁人的生換取自己的死,若她不會,那且作罷,可若是她選了別人,如此也不必活了。


    短暫的沉寂後,眼前的少女從他掌心中不再猶豫的拿走了那枚綠色的藥丸,他看著眼前的權衣轉身一步步走了過去,他低低的笑著,聲音陰惻惻的,又輕又急,仿佛是從地獄中回蕩出來的,亡靈的低咒。


    可下一秒,隻是離著那囚牢裏的人堪堪幾寸,她的背影裏像滿是不舍,就在唐襲快要以為得逞的笑時,她卻將那枚毒藥吞了下去。


    唐襲僵硬地扯了幾下唇角,目光突然間失去了光彩,變得空空蕩蕩。


    “小姐,小姐!你不能死,你答應阿然的,要陪著阿然回到達薑的。我們一起去看望公子!”


    囚牢的阿然突然間聽不見外麵的聲音,她顫顫巍巍的走過去,透過縫隙,卻看見權衣吞了什麽東西下去,不安的念頭充盈著她的心髒。


    “小姐!阿然沒有討厭小姐!阿然從不認為小姐是狐狸精!小姐是世間最幹淨的!我那麽說是想讓小姐活啊!你怎麽可以這樣……”


    地牢裏充滿著阿然拚了命的哭喊聲,她不顧一切的抓撓著攔著她的牢門,發出一陣陣令人難忍的劃指甲聲,頃刻間手指溢血,甲片破碎,都說十指連心,可她此刻仿若沒有痛覺。


    “主子,這下怎麽辦?”一旁唐襲的心腹看著眼前突然發生的慘狀,來不及反應低眉問道。


    “原來如此啊……”她的心不是寒冰,捂的熱……隻不過他是個例外,可他啊……卻不想要這例外。


    沒了這場戲的主角,少年帝王陰鬱的氣息彌漫著本陰寒的地牢,不再掩飾,使得整個空間都如地獄般,陰冷恐怖。


    “殺了。”


    他布下了冰冷的命令,隨即抱起了在地上躺著無聲無息的權衣,踏出了陰冷的地牢,隨著他的離開,地牢裏突然響起了痛苦的尖叫聲,隻是一瞬便沒了聲音。


    唐襲的暗衛都是從小跟著他出生入死的兄弟,自也得了他的手段。他們可以以極殘忍的手段折磨人致死,也可以讓人毫無痛苦的死去,而此刻地牢中的一瞬息尖叫便是後者。


    離開了暗無天日的牢獄中,唐襲此刻就如一道突然闖入日光下的暗魅,無聲無息,沒有半點生氣。


    殿中寂靜的叫人心頭發毛,自從唐襲抱著權衣進了大殿,外麵的侍衛以令闔了殿門之後,他就那麽靜靜的站在那裏,背對著床上閉了眼的權衣,一動不動,身體沒有任何起伏甚至呼吸都快要停止的樣子。


    “楚衣衣……”


    他輕輕喚了聲,眷戀病態的聲音回響在其中。


    “放棄吧,你擺脫不掉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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