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薑的時間過得很快,起初她每日裏都隻是一個人待在屋子裏,後來不知道為何,在軍中求了一官職,反倒每日裏都待在軍營裏。


    她似乎是回到了過去,穿著一身利落的紅裙,亦或者是穿著自己曾經在祈家軍營裏的專屬血色鎧甲,從沒有見過一個人喜歡紅色到了這般如癡如醉的樣子,而她的房間裏卻大多都是紅色的飾品,不知是太過豔還是她突然將黑色換了紅色,太過突兀,竟襯得唇色有些蒼白。


    “哥哥!”權衣遠遠就看見了楚清帶兵歸營,興奮的跑了過去。


    “哥哥和將士們回去洗漱吧,我已準備好了熱水和接塵宴!”將士們聽了皆歡喜的回營去拆卸鎧甲,等到權衣送楚清回到將軍營帳後,楚清才看著自己這個妹妹。


    “小妹!今日怎的還塗起了胭脂?大哥記得你從前是很喜歡這些小玩意兒的,你剛來的時候時大哥還給你買了許多,可你卻再沒用過,現在這都放了一年了怎麽才想起來用?”


    “這不是大哥打了勝仗回來,慶祝嘛。”權衣照著從前的樣子,可語氣中的虛弱就連一慣在外征戰從不留意這些事的楚清都聽出了。


    “好,襄襄有心了!那待會哥哥再去買些,之前的那些便扔了吧。”


    楚清並沒有在權衣麵前表現出過度的關心,他知道小妹對他雖然還是從前的樣子,可多年的朝夕相處讓他還是感覺到了些許不同。可她的性子他還是知道的,從來都是自己做主,不告訴他肯定有原因,也不便多問。


    傍晚,楚清喚來了阿然,因為自那日楚恒清死後,權衣便派人送她到了達薑,這樣也算是待了一年多了,多年來未曾見過的距離感早已煙消雲散。況且本來早在家中,權衣將阿然從戰場上撿回來後悉心教導,一家人也默認她是丞相府的二小姐了,此刻楚清倒也什麽話都不避諱阿然了。


    “阿然,你可曾注意過襄襄近日來有什麽不適?”她剛一進門,楚清便直截了當的問道。


    起初阿然並沒有絲毫記憶,可在楚清多次的催促下,阿然便還是細細的回想起來,眉頭也不由自主的皺了起來。沒過多久,她突然抬眼,恍然大悟道。


    “想起來了!小姐之前夜裏總是幹咳,我以為是達薑的氣候影響,便給她做了些雪梨湯。”


    “一開始她咳的倒少了些,可是後來我發現她總是忍著,甚至有一次她的衣衫上帶了血,公子你是知道的,小姐喜愛紅衫,所以倒也看的不明顯,直到有一次小姐才穿上衣裳,我出去拿點心回來便見她換了一身,而且那時我聞到了濃烈的血腥味,想必她隻顧著扔掉了衣服倒是沒注意。”


    說到這兒時,阿然的眉梢難掩愁悶,引得楚清的心也緊張了起來。


    “自那後,我便每日裏給她的飯菜裏加些滋補的藥材,漸漸的倒也再沒見她咳過,那時公子在外帶兵操勞,許久沒回來過了,再加上小姐後來麵色越發紅潤,我便也未稟告公子。可這都是半年前的事了,這半年裏小姐每日也都出去操練,沒半點不適呀?”


    阿然頗為疑惑,本來還為了楚清一回來就叫她過來而開心呢!可來了之後卻見楚清滿臉擔憂,讓她也不由自主的擔心起來,可明明這段時間小姐被她照顧的很好啊!公子到底是擔心什麽呢?


    可盡管阿然這樣說,楚清眼中的疑慮也沒有消下去,反而隨著她的話,他開始越發擔心起來,阿然這個大大咧咧的心思,難免不被小妹看清她的小九九。


    按照小妹多年來在外公軍中的曆練,如若她真的衣衫上帶血,甚至那血腥味明顯到阿然都能發現。要麽就是她故意的?要麽就是,她的身體早已是強弩之末,要不然哪怕她拖著自己的身體,也會把痕跡抹去!


    這個念頭一旦誕生,便就像是一個溜滑的東西落到河裏,輕易抓不回來,東拐西扭的滑到一個無人之處。


    楚清想到了最壞的結果,並且小妹自從來到達薑後,便一直不太符合常理,他起初還以為是當初還是襲王的少年殺了父親,可那日,小妹卻為他辯解,這個理由自然不成立。


    第二個念頭便就是小女兒家鬧了別扭,畢竟小妹再過對旁人冷淡,也終究是個小女孩。盡管不是自己的夫君殺了自己的父親,可終究親眼目睹,過不了心裏那倒坎。


    可現在這樣,兩個倒都不像,思索間,一個疑問冒出心頭,也順著問了出來。


    “她從什麽時候想起塗胭脂的?”


    “大概就是將軍三個月前帶兵出征吧?哦!對了,公子這樣說,我突然想起一個不正常的!就從那次我給小姐飯菜裏加滋補藥材後,她每日都會在我來之前梳洗好,甚至有次我去的時候她還在梳妝,我那時還高興小姐心情好了呢!還開始描妝了!”


    阿然本身記性都不大好,說難聽點,甚至大多時候沒什麽腦子,可能是當年撿到她時在戰場上受了驚嚇,其實當初襄襄剛帶她回來時,請過大夫,但他們一致都說沒什麽大問題,就是可能有時候會記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但重要的或許會忘記,後來事實倒也印證了。所以那時家裏也沒逼著她去學些什麽,她倒也樂得陪在小妹身邊照顧。


    現在讓她能想到這麽多細節已經是勉強她了。


    最重要的是阿然的話也讓楚清突然想起了半年前,那時軍中忙碌,他要不是帶著將士操練,要麽就是剿匪出征。


    達薑離裏寇國和大雍都不遠,平日裏裏寇國襲擊達薑倒是常事,可是連最為平靜的大雍這半年來也開始一而再再而三的襲擊達薑。所以他才會這般忙碌,以至於每次回來隻能待短短的幾刻鍾,大多都是遠遠的和小妹拜別。


    兩個人討論著,一時沒注意時間,等到反應過來,已經到了午夜,楚清自然送了阿然回去,可是剛到了權衣門外,便聽到了屋子裏的響動,像是人從床上掉了下來的聲音。


    楚清連忙推開門,卻隻見平日裏在他眼裏生龍活虎的妹妹此刻艱難的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甚至嘴角還溢出著暗紅的鮮血。


    楚清衝進去將她小心翼翼的抱上了床,嘴裏的擔心不免溢了出來。


    “阿然,去請大夫快,還有軍醫一並找來!”


    “不用了。”權衣急忙打斷著,可是現在屋子裏的二人沒一個聽她的。


    “好好好!”阿然著急忙慌的跑了出去,消失在夜色裏。


    可瞧著床上的權衣,倒是為了不讓哥哥擔心還溫柔的笑著,卻從來沒有過的淡,顯得更加虛弱。


    “哥哥,別擔心,隻不過是近日來有些勞累,沒事的,太晚了,將阿然找回來吧。”


    她不想讓他們去找醫者,她的身體她自己知道,自從那次醒來後便越來越差,之前讓阿然瞧見了她咳血,後來便吃了許久的藥膳,可是那些東西她卻很少吃,甚至在她瞧不見時全部都給了下人,她不願意調養身體,雖然這裏的生活很舒適,可她隻想早點離開,到了如今這個地步隻有病死才是最好的選擇,她知道,自己活不下去了……


    也算是,償命吧……


    很快,陸陸續續的大夫,軍醫都來了,圍在這個小屋子裏。


    “快!給襄襄把脈看看!”


    可權衣不願,她想要再次遣散了屋子裏的人。但終究還是沒有抵過楚清和阿然的念叨。隻能無奈作罷,看著楚清,眉眼裏滿是無奈。


    “哥哥不用再看了,來不及了,我快死了。”


    就像是一個晴天霹靂一樣,擊的楚清差點沒站穩,慌忙間拉著一旁的大夫去診,可是得到的答案也隻是那大夫無奈的搖了搖頭。


    他不信,一個接著一個,可得到的答案都是一樣的,她隻有一個月的壽命了,甚至如果不好好調養的話,一個月也是勉強。他不相信,訕笑一聲,不停的搖著頭:“不可能的,襄襄才來到哥哥的身邊,怎麽可以這麽快的不要哥哥,就沒有什麽辦法嗎!”


    而這時一個在軍中待了許多年德高望重的醫者卻猶豫出了聲。


    “將軍,老身有個法子,可以延長姑娘三個月的壽命,但此法凶險,每次服藥後一個時辰內,如寒冰浸骨,倘若有一次挨不過去,當場斃命……”


    “不用了,我怕冷。”她淺笑安慰著慌張的哥哥,仿佛快死的不是她。


    她怕冷,很少人知道,雖然來到人間後減輕了些,可是還是怕,她從出生起,便是在深淵中,那裏好空,好冷,就像是周圍的氣息都是寒冰,冷到了骨子裏,極致裏,慢慢也就忍得下去了。


    與她伴生的他極少出現,因為他們都有一樣的追求,他們得變強,變強就能生存!她好像突然想起來,她怕冷……其實隻有他知道。那些長久的歲月裏隻要哪次恢複的快,他都會待在她的身邊,哪怕不會幫她,但至少他來了,氣息也不止會往她的骨子裏鑽了……


    他們是這世間最了解彼此的人。


    楚清知道妹妹怕冷,她從前一到冬天就會穿得格外厚實,抱著手爐不撒手。可現在她快死了,隻有這一種方法,腦子裏的思緒混亂,他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可活著比一切都重要,但現在她卻比來到達薑的任何時候都開心,是不是……真的該放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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