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裏德新曆590年-寂靜之海-灰海海域】


    蒼穹碧藍通透,陽光自穹頂傾瀉而下,鋪勻在蔚然鱗波的海麵之上,如同被切割的很細碎的玻璃殘渣,不停地從多個角度將陽光拋灑出去。除了灰蒙翳靄的海天之間,其餘的一切都顯得格外燦爛。


    【翹角叢犀號】平靜地分開水麵,以不快不慢的速度航行著。作為蘭茵汀最大的戰略型運載巨艦,遠遠的看去,翹角叢犀號就如同一座漂浮在海上的鋼鐵小島一般,巨大且威嚴,給人一種堅不可摧的堡壘感覺。


    在翹角叢犀號的前方是六艘代號為【奇劍魚】的快速作戰艦艇,分別把守在翹角叢犀號行駛路徑前方不遠處的六個方向,形成了沒有死角的火力掩護網。跟隨在翹角叢犀號後方的則是八艘呈三三二編隊的,代號為【壘龜】的協同運輸火力艦,同時具備運載和攻擊兩種作戰能力。


    蘭茵汀最引以為傲的海上作戰群便是這樣以運載巨艦為核心,根據不同作戰需求配備不同種類護衛艦與協同艦的編隊方式,有效的形成海空呼應互掩的球形作戰空間。


    在翹角叢犀號的後方,還有十一群相同配置的艦艇群正以相對安全的距離和速度航行在寂靜之海上。


    翹角叢犀號作為尖鋒艦群,已經快要進入火海王之怒瞳的最遠火力覆蓋範圍了。


    站在翹角叢犀號指揮塔的舷窗前,墨和巴托斯已經能看到火海王之怒瞳了。傳聞中能夠燃盡一切侵犯艾德佩爾海域邊境的綜合軍事體看上去果然極具威脅。


    兩座小島並非完全平行,而是存在著前後差和錯落的角度,加上海底的一些暗礁與小島,導致無論從哪一個方向進攻,總有一座島處在無法被直接攻擊到的死角位置,這就讓兩座小島能夠通過調控火力覆蓋範圍,達成互相掩護且無法被同時進攻的戰略目的。


    而島嶼沿岸矗立著一圈防禦工事,顯然所有的攻擊手段都被掩護在防禦工事內部以及小島內部,仔細看就能發現防禦工事上有許多封閉的火力口,不僅大小不一,排列看上去也似乎雜亂無章。可熟知戰略布防的人一眼就能看出來這種火力口的設置表示在防禦工事的內部一定配備有密密麻麻的機械傳送裝置。


    這些傳送裝置能夠將不同的武器迅速配送到相應口徑的火力口上,這樣就能夠根據敵人的位置實時變動火力覆蓋範圍,同時也能夠保證在槍械或是炮彈發射器被摧毀破壞後及時撤離補充,保證不會出現被單點突破的情況。


    “我們就是打頭陣來送死的吧。”墨用神言和巴托斯竊竊私語。他環顧了一圈四周,不管是艦長還是信息員,就連負責打掃的雜務員也跟著一起緊鑼密鼓的興奮準備著這兩大陸之間的第一戰。


    也許他們內心都清楚作為尖鋒艦群,能夠活著突破重圍踏上艾德佩爾的可能性極小,但不知道是因為奧格丁的洗腦太過成功讓他們不惜以犧牲為代價為這場戰爭爭取勝利的先機,還是因為身為軍人,在投入到真正戰場之後就不再去考慮那些政治家的權謀手段,而是隻想用盡一切方法取得勝利,哪怕是毫無生還可能,也要為戰友拿到有利情報。


    “專心集中在戰鬥上。第一戰,不容有誤。”巴托斯沒有用神言,而是直接厲聲嗬斥。周圍忙碌的人紛紛停下了手上動作看過來,顯然他們都以為巴托斯是在做戰前的督斥,都情緒高昂地回應起來。


    隻有墨臉上陰晴不定,他身處眾人的目光交匯處,隻能勉強擺出一副鼓勵大家的微笑,可隱藏在這副黯淡微笑下的,是墨難以言表的憤怒和難堪。


    雖然同為神官,但由於成為神官的時間長短不一,蘭茵汀神官之間也隱隱存在著等級的劃分。一直跟隨在奧格丁身邊的太陽神阿撒茲勒和月亮神卡恩司自然不必說,擁有著僅次於神徒司的地位和權力,從來不把其他神官放在眼裏。


    天空神與大地神的民間擁躉要遠遠多於其他神官,所以在阿撒茲勒與卡恩司之下就是這兩名神官的繼承者。在剩餘的神官中,在神位時間最長的海洋神巴托斯與黎明神艾利歐格就是地位最高的。


    況且在卡恩司神隕後,月亮神的神位基座被祭獻給了正在蘇醒中的神之低語碎片,導致月亮神神位就此消失,奧格丁心腹位置空缺後,一直有意無意的表現出來對海洋神巴托斯的重視,所以在依順奧格丁陣營的神官中,大家都已經默認巴托斯的地位和阿撒茲勒相當。


    此時巴托斯故意用話來敲打墨,墨也不敢隨便頂撞,隻能暗暗的吞下這口氣。


    巴托斯本就是不苟言笑,直來直去的性格,加上平日裏嫉惡如仇對不公平公正的事情嗤之以鼻的行事作風,讓其他神官與他之間都存在著一層隔閡。在聯合任務中,也沒有神官或是執行官會主動和巴托斯搭話,生怕自己有什麽事做錯或是話說錯被巴托斯直言嗬斥。


    當初知道巴托斯加入了奧格丁陣營後,所有得知這個消息的神官以及執行官都表示不可能,直到親眼見到巴托斯出現在了奧格丁的身邊並協助他完成對八大家族的反抗勢力進行清掃的時候,才相信這個正義的化身竟然站在了推翻舊秩序的一邊。


    墨心裏胡思亂想著,突然被指揮室內一陣刺耳的蜂鳴聲打斷了飄飛的思緒。


    “我們被鎖定了!”


    船長【勞傑特】大聲咆哮起來,他緊張的盯著麵前大大小小的屏幕,心中不斷搜索著已經爛熟於心的各種武器情報,根據屏幕上顯示的各種數據來判斷來襲的是什麽類型的武器。


    副船長【左景】迅速做出判斷:“是【潛火】,通知前方,投放艦前誘導彈!”


    說罷他立刻轉頭看向勞傑特:“船長,潛火是自跟隨式的深潛導彈,是艾德佩爾迎擊距離最長的武器了,現在已經用誘導彈規避掉了,但是攔截彈與誘導彈數量在持續壓製火力下支撐不了多久,還要留有備用以備登陸作戰,接下來請指示!”


    勞傑特與左景搭檔多年,是蘭茵汀的傳奇組合,曾在藍血之戰中也立下赫赫戰功,兩人配合默契,許多事情心照不宣,他們在出發前就明白這次充當先鋒的翹角叢犀號屬於軍事博弈中的「死子」,幸存到登陸作戰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而主導這個可能性的變量,就是在指揮室中督戰的兩位神官。


    巴托斯神位名為海洋神,顧名思義是海洋之神,在海洋中的威嚴和力量是無可比擬的。如果巴托斯願意出手相助,他們這一整個戰艦群的人就有了一絲生還的希望。


    所以勞傑特自然明白左景的意思,便轉頭看向巴托斯和墨:“讚美海洋神,讚美擎天神,還請二位神官為我們明示。”


    巴托斯斜眼瞟了一眼勞傑特,並沒有直接回話。反而是墨,立刻搶著開口說道:“海上作戰你的經驗要遠勝於我們,所以你們可以自行判斷,不過一定要完成神徒司交代的任務,務必作為一把尖刀,把火海王之怒瞳的防線豁出一個口子。”


    時機還沒到。


    勞傑特並不在意墨的說辭,隻在乎巴托斯的態度。在他的耳聞中,巴托斯是一位不會隨意漠視他人生命的神官,所以他將所有的希望都賭在了巴托斯的正義感仍然存在於心中。此時巴托斯沒有做出回應大概隻是為了靜觀其變,畢竟神官作為最高戰力不能提前暴露給敵人是基本的軍事常識。


    “通知各部,做好隨時迎擊準備,將預估的登陸作戰所需最低數量的誘導彈和攔截彈分離,剩餘的所有實彈全都做好預發準備。對敵方所有攻擊采取飽和式攔截,確保在進入第一遠程火力範圍前不出現任何損失!”


    隨著勞傑特鏗鏘有力的命令通過艦內廣播係統傳達到所有士兵的耳中,翹角叢犀號以及前後的隨從艦船都立刻做出了相應的反應。


    彈艙內的清點工作與運輸工作在極短的時間裏麵就完成了,隨後填彈員按照每人最高的配比量將彈藥填入了自己負責的炮口或是彈倉之中。後方運輸艦上的小型無人偵察機也在同一時間從甲板跑道上起飛,利用無法被探測器捕捉到的窄小身體前往火海王之怒瞳的防線前方探查火力點位置。


    第二層甲板上的戰鬥機與重裝武裝直升機也在同一時間做好了起飛準備,等待上方甲板跑道的偵察機清空後就進入起飛等候位置。


    一切迎戰準備井然有序進行的過程中,來自火海王之怒瞳的第二波攻勢也強勢來襲。這一次不僅是水下深潛導彈潛火,空中也密密麻麻極速飛來了許多宛如箭雨般的彈道導彈。


    通過指揮室的舷窗看過去,空中飛來的大小不一的導彈就如同被拋灑在空中的大顆粒香料粉末,雖然沒有遮天蔽日的壓迫感,但令人頭皮發麻的數量帶來的是無以言表的震撼和恐怖。


    “全力迎擊!”


    勞傑特與左景齊聲高呼,一時間所有的炮口都分別對向了自己負責的空域,進行了一輪清空彈倉的掃射。兩片由火光和鋼鐵組成的天幕在灰海的上空交織在一起,頃刻間整個天地都仿佛被爆炸聲填滿,互相撞擊在一起的導彈爆發出宛如新星爆炸的紅白色光芒,不停錯雜融合的爆炸波動把原本趨於平靜的海麵掀起了無數豎立魚鱗般的波紋海浪。


    數以萬計的導彈在這片名為灰海的海域上空上演了一場交響樂一樣的壯麗演出。而這場演出的幾萬名觀眾都沒有片刻的空餘為此獻出自己的掌聲和驚歎,隻是緊鑼密鼓地籌備著下一場更加盛大的表演。


    “餘彈量。”臉龐上映襯著爆炸火光的勞傑特眉頭深鎖,聲音低沉的讓各部門上報剩餘的彈藥量。


    左景仔細聽著耳機裏傳來的匯報聲,迅速在心裏做著運算,隨後對勞傑特說道:“大概還剩百分之八十二。”


    “也就是還能撐住四波左右這樣的攻勢。”勞傑特語氣帶著一絲不確定。


    “我預估——”左景猶豫了一下,“大概隻能保證兩波不出現損傷。樂觀的話,勉強能撐住第三輪,到了第四輪,我們就徹底暴露在敵人的火力範圍之內了。”


    “兩波攻勢之間間隔差不多在八分鍾左右,這間隔裏我們全速前進也隻能往前推進不到十海裏,還剩三輪的話,保守估計能夠往前再推進二十五海裏左右。距離我艦導彈的有效攻擊範圍還有八海裏左右。”勞傑特憑借多年的經驗迅速根據左景的預估推算出了接下來的進程。


    左景點點頭,表示自己得出的結論也是這樣的。他用不易被別人察覺的幅度輕輕歎了一口氣,如果真如推算的那樣,他們無法抵達有效攻擊範圍內就會被火海王之怒瞳的壓製轟炸擊沉。


    勞傑特沉吟片刻,立刻看向了聯絡員和作戰統籌員。


    “通知後方的運載艦,為我艦群作戰群輸送彈藥的支援,確保我艦群能夠突破敵方的第一火力覆蓋範圍,抵達有效攻擊範圍內。”


    正要聯絡後方主力艦群的聯絡員被巴托斯的一句話打斷了。


    “沒必要,我會協助你們突破最後的這八海裏。”


    巴托斯背著雙手站的筆直,對於他來說,或者說對於在場的所有人來說,如此盛大的導彈互射的場景都是第一次見,震驚是在所難免的,可在震驚和興奮落定之後,由此而滋生出來的就是對死亡的恐懼和對未知未來的不安。就算身為神官,巴托斯也會有相同的想法。


    不希望這些人白白犧牲,所以巴托斯決定違背奧格丁的叮囑,用自己的神賦【瀾止】幫助翹角叢犀艦群抵達既定的作戰位置。


    “但是在抵達有效攻擊位置後,一定要確保定位裝置有效的安置。”巴托斯見勞傑特和左景的臉上都露出了如釋重負的表情便立刻警醒他們,告誡他們不要因為神官的介入就放鬆。


    “當然。”


    勞傑特回答的輕鬆,他內心卻愈發感覺沉重。從巴托斯的語氣中他能聽出來,巴托斯的出手並非是神徒司傳達的意思,甚至是違背神徒司意誌的。巴托斯阻止了他向後方的求助,很大一部分的原因是出於巴托斯的善意。


    他不希望後方的拒絕給翹角叢犀艦群帶來揮之不去的,被戰友拋棄的陰翳。


    也就是後方空蕩蕩,沒有任何支撐的他要帶著翹角叢犀艦群麵對後方是整個艾德佩爾的火海王之怒瞳。在源源不斷的攻擊之下,他們難逃被擊沉的厄運。翹角叢犀號的使命就是讓艾德佩爾錯估蘭茵汀的戰鬥實力,同時標記出第一火力範圍,保證後方艦船群能夠掌握詳細的火力交叉點位。


    “灰海戰役是蘭茵汀和平使部隊與艾德佩爾反叛組織的第一場戰鬥,也是我們打開艾德佩爾登陸之門的戰役,所以我們隻有勝利這一個選項!隻有勝利!”勞傑特朝著話筒高聲的激昂發言。


    整個翹角叢犀艦群都發出了如爆雷般的回應聲。


    這不絕於耳的勝利宣言,就仿佛一曲雄渾悲壯的絕唱,回蕩在灰海的海天之間,為了歌頌這翹角叢犀號上的幾千英魂,久久不肯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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