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曆571年-艾德佩爾-第二區灣河第一聚集區】


    “曾經萬物皆死,意誌創造時間,於此生命伴隨終將凋亡的命運降臨,秩序與混亂的天平失衡傾斜。”


    “諸神降誕,於純淨遙想的彼端,在意誌的注視下,染指世界錨點,一物萬象,生生不息。”


    “它們穿過墮落的邊緣,越過煉獄的鐵棘,從裏至外,禦龍而騰空,暴虐千萬年的怒火,泰坦尼奧斯摘下神的冠冕,裝飾勝利的殿堂。”


    “最初的罪惡,秩序的使徒,跨越境界而來的新王,踏碎土地咆哮的舊主,戰鬥吧,自以為正義的刀劍,敵人的亡魂最終與愛人的思怨共歸黃泉。”


    肮髒的老嫗窩坐在樓角陰影之中,口中不停頌念著某個不為人知的傳說故事。她遍布白靄的眼眸不停掠過往來人群,仿佛在搜尋什麽。


    在旁人看來,沒人知道這個渾身披著破舊麻布的老婦人是如何到上位區來的。不過匆忙人潮沒有任何腳步為她停下。可能隻是從下位區偷越過來,在竊取旁邊門縫中溜出來的冷氣吧,幾乎所有側目而過的人都這麽想著。


    老嫗毫不在意些許厭惡的目光,繼續前後微晃著身體,唱誦著史詩長歌般的神話故事。


    “圓月乃是全能全知的眼,金色的光將一切指引到根源之處。穿透到穹頂之外,經過荒蕪的墮落,講述愚蠢的遊行者,化為森森白骨的故事。”


    “懸浮於空中的大陸,是登神階梯的盡頭,看盡世間的紛爭,追尋遺留之物中的餘骸,執著於純淨彼岸的幻想中迎接毀滅。”


    老嫗停下,此時她麵前站著一位穿著一身白藍色衣服的男孩子,五六歲的模樣,正朝她遞出自己手上騰著熱氣的甜糕。老嫗微微一怔,抬起幾乎快要失明的雙眼望向男孩,與他目光相接的瞬間,整個人控製不住地顫抖了一下。


    “紅瞳的少年,將會舉起樞主之劍,見證無數世界的枯萎,最終觸及輪回的短尾。曆經萬年,最後終成萬物之意誌。”


    男孩的一雙淡紅色瞳孔猶如晚夜燭火,搖曳著星河般燦爛的紅光。他亮黑的短發稍稍越過眉毛,稚嫩五官裏透出一種銳利英氣,卻不至於鋒利的讓人想要躲避。老嫗接過男孩手中的食物放進懷中,轉而用雙手捧住了那雙還沒來得及收回去的小手。


    “愛者永恒。”


    老嫗感覺到男孩向身後的母親投去求助的眼光,放開了緊握的雙手。


    “命運輪轉不止,唯有愛者突破時間長河的桎梏,永恒存在。”


    男孩的母親輕笑著撫摸男孩的頭發,與老嫗相視點頭。她留著一頭幹練的齊耳短發,穿著質地做工都很好的藍黑色政府專用製服。老嫗認出來,女人肩上的徽章標識著她是下階執行官,是幾乎每天都能夠看到神的人物。


    女人氣質出脫於所有周遭行色匆忙的人。她長得並不算美豔,還算好看的皮相裏隱藏著磐石般的堅定與蓬勃活力,爽朗一笑,就讓人如沐春風一樣的舒服。她看向自己的孩子,寵溺地將他舉起來,用手臂托抱住,說:“和奶奶再見。”


    “讚美風神,願微風為您帶去和煦之愛。”男孩把左手搭在右肩上,對老嫗低頭行禮。


    原來是風神的信徒,或者說,是風神的執行官?老嫗同樣回禮,再次看向女執行官,在她轉身準備離開的時候,開口說道:“少女,倘若繁星墜落,你將會是撐起穹頂之人。”


    女執行官一怔,轉而笑道:“我叫斐爾琳,請問您——”


    “老婦幼時起開始遊遍三大陸,早已經忘記了兒時父母賜予的姓名。碰到許多人,都隻叫我髒婦,所以就是髒婦了,一介粗鄙老人,螻蟻一樣的人,姓名哪裏有什麽重要的呢。”


    “我倒是覺得您像神明一樣。”斐爾琳笑道。


    婦人愣住,透過模糊的白靄,她能夠感受到斐爾琳目光中的真誠。在如今這個世界,那三十六位真正的神明聽到髒鄙如自己竟敢與其比肩,該是多麽的憤怒。可眼前這位整日圍繞諸神身邊的女人,說出了如此褻瀆的話。


    “那些神,自稱為神的人,唔——”斐爾琳收回蓋在髒婦身上的目光,移向遠方一處高大的尖塔狀建築,繼續說道,“應該說是自稱為神的啟瞳者們啊,不過是僥幸舔舐到了真神遺留下的甘露罷了。妄自為神,睥睨大陸,也就是利用了人們畏強趨勢的弱點而已。倘若真神再臨,現在這恍如跳梁小醜自我陶醉的世界,就會瞬間坍塌了。”


    髒婦笑說:“想不到少女侍奉著神明,卻又這樣詆毀,不怕遭受神怒的審判?”


    “侍奉他們?我是為了那些沒有力量的普通人而已。”


    斐爾琳握緊拳頭,骨節泛白,哢哢作響。她語氣略微憤懣,又很克製,“我們這些啟瞳者,擁有了神明賜予的力量,不就是為了保護弱小麽。怎麽敢利用這種帶有使命的饋贈,踏上淩駕他人之上的階梯呢。”


    “所以老婦為你預言,星辰墜落之時,你會是第一位奔赴穹頂的人。就算身隕於虛無之中,你也會屹立眾人之前。無人會為你唱誦讚歌,也沒人會記得你的勇敢。他們眼中,你隻是眾神那邊的一員,你的死亡,不過是力量的匱乏,是眾神的疏忽。而對於神來說,你隻是一顆無名的塵埃。”


    “這麽孤獨的命運啊。”斐爾琳苦笑道。生活在如今被稱作與神同行的世界中,自己其實並不相信預言一類的東西。她聽說過在另一個大陸,有一位神官的能力似乎就是預言,可她真的無法相信每個人的命運都是既定好的事實。倘若是這樣的話,那不管是誰,都隻是順著時間之繩跌宕前行的螞蟻,要去往哪裏,最終會在哪裏跌落,都已經被安排妥當,無法改變,那生命有何意義?編排命運的宏大巨手又是何物?


    第一次被人說起自己的命運,會有種真實而又縹緲的感覺。就仿佛終日遊蕩在深淵的蠢魚忽然間被激流裹挾著拋出海麵,目睹了烈日晴空,雲卷浪湧一般,驚喜卻很恐慌。


    “不會的,曾經的我可能會,”斐爾琳釋懷笑出來,她看向自己懷中的男孩,“我現在可是怕死的很呢。”


    髒婦也笑出來。母親懷中的男孩不明所以地跟著一起笑起來。


    “那——”斐爾琳收斂起笑容,眼神期待地問,“他呢?剛剛好像聽您說到永恒之類的,是什麽意思?”


    她指的是懷中仍然大笑的男孩。


    髒婦擺擺手說:“那是老婦對可愛孩子的胡亂祝福罷了。愛者——”


    “是老婦所知的,這個世界的唯一真神,掌握著超越時間的力量。隻是關於他的傳說早已遺落在壯闊繁雜的曆史中去了。希望這個孩子,能夠得到愛者的庇佑。”髒婦藏在亂發下的雙眼神色清澈,竟然迸射出少女般的朝氣與熱情。


    “隻是,老婦在這個孩子身上看到的,是白靄迷蒙的一片,無法洞穿到他日後的命運。這樣的人,老婦隻碰到過兩人。初見之人,很是久遠了,那個時候,天上的大陸還生活著眾神。”


    斐爾琳看向懸浮在天空中的那些殘破大陸碎片,沒有由來的覺得一陣恐慌。空中大陸還沒解體的時候——


    那是兩千年之前的事情了。


    雖然現在的三十六位神官也幾乎是永生,可從未聽說過有哪位神從遙遠的神明初臨時期生活到現在。無數的神隕落在爭端戰鬥中,新神接替神位,如此更迭交替,沒有人實際踏過了千年的時間長河。


    眼前這位髒婦雖然有一股獨特的脫塵氣質,卻怎麽看都不像穿越了千年時光的人。她身上並沒有時間堆砌後產生的麻木,也沒有巨量記憶淤積導致的遲鈍,反而是有種不可言表的活力與青春。


    髒婦自顧自的說,她所見到,無法被窺見命運的人,就生活在不久前,那個時候大陸上還有巨龍盤踞,也有自稱為使徒的比肩神明之人睥睨眾生,沒有如今的龐大機械,也沒有林立的樓宇建築,一切都很質樸,也很真實。


    斐爾琳突然意識到髒婦可能真的並非常人,就連如今的三十六位神官也可能並不理解她的存在。她口中所說的不久之前,是幾乎六百年前的雷恩舊曆時代。那個時候大陸的統治者還不是如今雙政府體係的帝王與神徒司,而是自稱為使徒的至高神。


    思緒繁雜湧現,斐爾琳第一次感覺到宿命之繩的存在,渺小如無物的自己在命運引導下與真正的神明相見。不過,這場看似被安排好的見麵,究竟是因為自己,還是因為懷中無法被洞察命運的孩子?


    她再次看向髒婦,隻覺得七彩的光芒格外耀眼,無法直視,就算是閉上雙眼,也能看到婦人佝僂的身形映射在眼皮上。


    “宿命即將呈現,我們終會在時間盡頭再次相聚。”


    髒婦隨著光芒漸暗徹底消失,一切都恍如沒有發生過一般,恢複平靜。形色各異的路人沒有看到任何奪目光亮,也全然不記得剛剛的路口出現過一位肮髒婦人。


    斐爾琳回過神來,完全忘記了自己為什麽抱著自己的兒子呆站在原地。她環顧四周,隱隱覺得心裏有股異樣的感覺,仿佛將要說出口的話突然忘掉了一樣,如鯁在喉,難以釋懷。


    隻有男孩仍然盯著牆角處,欲言又止。


    “緊急情況——神——”


    斐爾琳隨身的通訊設備中突然傳出一股雜音,斷斷續續地傳出緊迫的呼喊。街上的人群忽然開始騷動起來,朝著一個方向狂湧。


    “風神直屬下階執行官斐爾琳待命。”斐爾琳拿起通訊器回應了一句,放男孩自己站在身邊,她額間驟然亮起強烈的藍光,隨即眼神堅定地看向孩子。


    “赫勞德,跟緊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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