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嬤嬤咬牙閉了眼,冷哼道:“你廢話少說,今日落到你手裏,是我時運不濟,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孟嫣然就是知道這老貨想逃避。


    她抬眼,眸中透著一股詭譎的光,扭頭給邊上的曹覃睇了個眼色,旋即接著道:“都說了要誅你的心,你越是不想聽,老身偏就要說出來給你聽!”


    她說著,目光望向堂外紛紛揚揚落下來的小雨。


    “老身記得,當年也是在這樣的一個陰雨天,你讓人在大雨裏,勒死了你那在苦寒之地的女兒拚死才生下的孩子,那畫麵,可真是……唯美啊!”


    “你說什麽?”


    朱嬤嬤驀地抬頭,瞪大了眼,麵色肉眼可見地慘白了下去。


    “知道你不敢相信,老身特地給你留著你們祖孫相認的東西呢!”


    言罷,她招了招手。


    曹覃大步走了過來,手中還拿著一個黑色匣子。


    匣子被輕輕打開,一雙針腳細密,做工精巧,鞋麵以瑟瑟寶石點睛的虎頭鞋露於眾人麵前。


    朱嬤嬤一眼就認出,那是夫家被流放,她被充進宮中為婢前,親手為女兒做的虎頭鞋。


    都說男紅女綠,她想給女兒最好的,便在女兒出生後,將成婚時鳳冠上的綠寶石取了下來,鑲在了女兒的鞋麵上。


    而夫家被流放時,她想盡辦法,才讓他們得以帶走那雙鞋。


    就想著,若他們到了流放之地,日子艱難,至少還可以摳下鞋麵上的寶石,賣了度日。


    可現在,這雙小鞋竟落到了孟嫣然手中。


    朱嬤嬤呆愣了好一瞬,直到看到小鞋下麵還壓著一封信,她才驚覺什麽般,急忙拿起展開。


    可當信中內容落入眼中後,她渾身都忍不住顫抖起來。


    信是真的。


    與她讓人千裏迢迢去流放之地,找到的女兒生前字跡一模一樣。


    而信中提及到的那孩子……


    朱嬤嬤呼吸微緊,捏著手裏的信,想起當年她下令勒死那兩個女孩時,那長得有三分像她的女孩掙紮得最厲害,還一直眼不眨地盯著她,似有話想跟她說。


    可她沒有聽。


    她就那樣無情冷酷的,眼睜睜看著她被勒死在大雨中。


    她……竟讓人勒死了女兒拚死生下的孩子。


    親手害死了自己在這世間,唯一的一個親人。


    朱嬤嬤心口似被人絞了一刀,疼得呼吸都在打顫。


    老天爺啊!


    她殺死了自己的親外孫女,他日黃泉地府,她還有何顏麵去見她的丈夫女兒啊!


    巨大的悲痛襲來,朱嬤嬤心如刀絞,身子因痛苦而止不住打了個晃。


    良久,她雙目通紅地望向孟老夫人,牙齒緊咬,眼中湧起深深的怨恨:“孟嫣然,閨中之仇,竟也值得你記掛幾十載!你要報仇,你衝我來啊!為何要戕害我女兒的孩子?”


    孟老夫人冷笑:“閨中之仇,自然不值得老身記掛幾十載。”


    “若你這老貨今日不來粟陽,老身本來還想著,你當年也是聽命行事,放你一馬,這兩樣東西也不是不可以永遠放著。可你千不該,萬不該,不該動我師兄一家!”


    朱嬤嬤麵上一驚,陡然瞪大了眼睛。


    “你……你怎麽會知道的?”


    “老身不是告訴你了嗎,老身再不濟也是你們太後娘娘的嫡母,她自小在老身的眼皮子底下長大,有幾斤幾兩,老身比誰都清楚!”


    她說著,神色驟厲:“當年若非你一力攛掇,葉尅求到宮中時,她怎會毫無顧忌地陰了自己兒子,從而坑害攝政王府?”


    朱嬤嬤一怔,痛恨的神情中露有幾分不解:“你既知道是你葉家的人求去了宮中,你為何不阻止……”


    話還沒說完,她倏然想到什麽,震驚抬頭,旋即幸災樂禍般,恍然大笑道:“阻止?我竟想問你為何不阻止,哈哈哈!!”


    “好笑,真是好笑啊!我竟誤打誤撞發現了個天大的笑話,哈哈哈!!”


    “孟嫣然,你我自幼相識,我今日才算真正的看清了你,你可真是虛偽至極啊!”


    “說什麽我一力攛掇,可分明想要攝政王府眾人性命的人,不就是你嗎?如今又何必假惺惺的在我麵前來,裝成一副想給人家報仇的嘴臉!怎麽,是攝政王府尚有對你可用的餘孽,所以你急於拿我撇清當年之事?”


    沒錯,當年葉太後會幫著葉家坑害攝政王府,朱嬤嬤功不可沒。


    然她卻也不過是別人環環相扣中的一把推手。


    當年,太後知道曲蘅去過別君山後,最初尚不覺得有什麽,因為在她的計劃裏,小兒子登上帝位後,葉家之勢也該擺於明麵上,幫她大兒子謀位了。


    所以曲蘅會不會提前發現藏在別君山裏的秘密,於她而言,沒什麽威脅。


    但誰做皇帝,於朱嬤嬤而言卻事關重要。


    當年,她雖在冷宮照顧先皇長大,還奶過先皇幾口,算是先皇的乳媼。


    可先皇涼薄,當了皇帝後,除了讓她在宮中當了個可有可無的掌事姑姑外,對曾經在冷宮答應幫她給家人翻案之事,全然拋之腦後。


    她每次去求他,都隻換來一句再等等。


    可她等到丈夫病死在了流放之地,等到夫家的人都死絕了,就剩下她那命苦的女兒,先皇依舊沒敢在朝堂之上提及此事。


    最後,連她那苦命的女兒都等死了,先皇自己也死了,她也沒等到一道免罪聖旨。


    而丈夫和女兒的屍骨,至今也都還是罪人之身,連收殮帶回長安安葬的資格都沒有。


    多諷刺啊!


    她在那吃人不吐骨頭的皇宮裏,苦苦掙紮了幾十年,多少次明刀暗箭她都熬過來了,就是為了有朝一日,能為夫家翻案,讓丈夫和女兒能夠回到長安,一家團聚。


    可她從失望等到絕望


    等得白發蒼蒼了,卻隻等來丈夫和女兒接連病逝的消息。


    好在,她還有一個外孫女。


    當年葉尅進宮,便是承諾若葉家事成,定破釜為她夫家翻案,洗刷她丈夫和女兒的罪人之身,讓他們的屍骨得以歸鄉安葬。


    並承諾為她找到她在這世間唯一的血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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