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寒風呼嘯。


    裴暮辭安靜聽完,心中五味雜陳。


    他自然聽得出顧嬈娘有所保留,但就算剩下的她沒有道出來,他也能拚湊出個七七八八的真相來。


    不過那都不重要了。


    他又不是那種迂腐到不知變通的老頑固。


    有些時候,律法給不了弱者該有的公道,可人卻可以給。


    況且此案當中,野柿是王大貴自己在外麵吃的。


    沒人逼他吃。


    就算周盼娘早就知曉野柿與鵝肉不能同食,但誰也無法證明,她有未卜先知的能力,會提前知道王大貴那日會食野柿。


    所以哪怕那樁案子其實並不單純,但裴暮辭更傾向站在旁人看不到的真相那邊。


    王大貴就是死於食物相克的意外。


    至於是非對錯,在這樁案子裏,已經不重要了。


    案已結,孰是孰非,將由他永遠塵封!


    驗證了想知道的答案,裴暮辭沒再多留,看了眼對麵的女子,沉吟片刻後起身離去。


    此時,屋外天色漸沉。


    院中風雪不知何時又覆蓋了一層。


    嬈娘垂頭靜默了幾息,直到他開門時寒風侵入,刮進了片片風雪,她才攏袖起身:“風雪漸大,大人帶把傘吧!”


    裴暮辭聞聲駐足,回身想說不用。


    但油紙傘已經送到他跟前。


    他望著她遞過來的傘,怔忡了下,婉拒的話終究沒能出口,低眸伸手接過。


    拿著傘道了謝後,他帶上了三分心事,走出嬈娘家時剛巧在門口遇到出攤歸來的劉豆兒。


    可能是才聽了一個女子淒慘的一生,此時看到劉豆兒,裴暮辭突然想到什麽,腳步再次頓住,模棱兩可地開口規勸了句:


    “人生海海,放下過往,才能放過自己。”


    語罷,他撐傘走進風雪中。


    劉豆兒愣在原地。


    還算平靜的麵容上在聽完他的話後,似乎聽懂了其中的話外之音,頓時一寸寸開裂,盡顯痛苦和憤忿之色。


    放下過往,放過自己?


    嗬,說來容易,可全天下能做得到的能有幾人?


    劉豆兒心中恨極,失態地衝著遠去的背影嘶吼道:“待到有朝一日,大人痛我所痛還能放下過往,放過自己,那民女定當謹聽大人勸誡!”


    她吼得破了音,可撐傘的人早已消失在遠處。


    小巷逼仄,此刻白茫茫天地間,仿佛隻剩她一人獨自站在原地,嗚咽聲被寒風帶出了好遠好遠。


    與此同時,一牆之隔的門後。


    嬈娘僵站在門牆下,仰頭望著飛舞而下,落滿簷上青瓦的雪花,久久沒有挪動一步。


    其實被困在過往中的人,又何嚐隻有劉豆兒一個。


    ……


    冬日晝短夜長,轉眼年關將至。


    如往年一樣,一到年關,落霞鎮附近村子的百姓,就會齊齊到鎮上置辦年貨。


    但和往年不一樣的是,今年年前的落霞鎮,人一日比一日多,也一日比一日熱鬧。


    特別是集市那條街上。


    嬈娘居住的百衣巷離集市不遠。


    早間熱鬧聲一傳過來,她人都還沒醒,二狗就已經興奮地把院牆下的積雪刨了一個又一個大坑。


    最後刨坑都壓製不住它的興奮了,就拿腦袋拱開了矮窗的窗戶,風風火火地蹦進了屋裏。


    嬈娘被動靜驚醒,一睜開眼睛就看到它湊過來的大腦殼。


    也不知道它是不是去鑽灶台底了,腦殼上白毛全是鍋灰。


    她看得黑了臉。


    它卻隻顧齜著兩排大牙,睜著圓溜溜的虎眼,眼神發亮地盯著她,身後的尾巴打著圈地在轉。


    見她盯著它,它立馬趴到床邊來,看到滑落到床沿邊的被子,還格外殷勤地咬住往上提了提。


    那一臉的狗腿樣,也不知道跟誰學的。


    嬈娘斜瞥了兩眼,最終還是在它地‘虎視眈眈’,以及殷勤到可憐巴巴的注視下,無奈地起床洗漱,然後帶它出門。


    為了不嚇到來往生人,嬈娘找來頂毛絨絨的耳帽給它戴在頭上。


    戴上耳帽的二狗,配上它一身白色皮毛,有種相得益彰的視覺。


    乍一眼瞧去,隻要是沒真見過老虎的人,都隻會以為它是條長得比較魁梧的大狗。


    一人一虎來到集市,已經是巳時三刻。


    集市上人聲嘈雜,一整條街上的門店全部大開。


    街道的兩側,也都擺賣著各種各樣年貨,街頭街尾的小販叫賣聲、吆喝聲你來我往,不絕於耳。


    來往行人個個穿得厚重臃腫,有些獨來獨往,來去匆匆。


    有些三三兩兩,走走停停。


    整條街都熱鬧不已。


    嬈娘帶著二狗溜達了一圈,走到街尾有些累了,便買了碗餛飩,找了個還算安靜的角落蹲著開始幹飯。


    別問她為什麽不坐著吃。


    問就是餛飩攤上的位子擠不下了,她也不喜歡和人擠。


    今日張阿婆和老伴支的餛飩攤生意興隆,老兩口忙得腳不沾地,但給她煮的這碗還是和以往一樣,比別人的多了好幾個。


    “熱騰騰的餛飩果然是冬日裏最好吃的東西。”


    嬈娘一口氣吃了三個,旁邊的二狗已經口水流了一地。


    但不是對餛飩流的。


    二狗喜歡看熱鬧,不過不喜歡湊熱鬧。


    剛剛一圈下來,也不喜歡往人群裏擠了,此時正乖乖蹲坐在嬈娘旁邊,兩隻眼珠子轉來轉去的,津津有味地看著人來人往。


    在看到拿著糖人路過的小孩時,它哈著熱氣的哈喇子,淌一地都不帶收斂的。


    嬈娘喝著熱湯,聽到咽口水的聲音,半掀眼皮朝旁邊瞅去。


    但瞅到一半,忽然想到什麽,掀起的眼皮又斂了回去。


    算了,她沒眼看!


    不然她真的會懷疑這傻虎投錯胎了。


    不然誰家正經老虎不喜歡吃生肉就算了,為什麽會那麽喜歡吃甜食,甚至喜歡到長齲齒的地步?


    一想到為了它那嘴破牙,自己操碎了心,嬈娘就來氣。


    最後實在沒忍住,喝完最後一口餛飩湯,反手一巴掌就送到了它腦門上。


    二狗被拍得有些懵。


    歪著小腦袋抬頭,睜著黑漆漆,裏麵還透著清澈和愚蠢的眼睛裏,好似在問:主人,拍俺啥事?


    嬈娘扶額歎了歎。


    自我調節了片刻情緒,才默默起身,剛想將餛飩碗送回餛飩攤,結果腳還沒邁,旁邊倒是先傳來一道“噗嗤”笑聲。


    嬈娘扭頭望去。


    笑聲的主人抬起胳膊晃了晃手,先給她打了個招呼。


    “巧呀,二狗它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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