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老夫人的院子,離客院有一段距離。


    夏若竹一邊走,一邊盤算等會見到溫老夫人,該怎麽說。


    剛修煉出神識,她無意識地放出神識,四處“看”。


    大到灑掃的丫鬟,小到草叢的落葉,都看得一清二楚!


    隻是看的距離有限,隻有十來丈遠。


    再遠就一片模糊。


    但夏若竹已經很滿足了。


    要知道,神識的“看”和雙眼看不一樣,它是透視的,完全不受障礙物的遮擋。


    也就是說,隻要她有心,方圓數丈範圍內所有動靜,一覽無餘。


    夏若竹小心控製著神識的縮放,免得看到一些不該看的東西。


    正當她玩得不亦樂乎時,朝一個方向伸出的神識猛地被彈了回來,識海中突然一痛。


    一聲清麗威嚴的嗬斥在腦海中如炸雷般響起:“何方宵小!敢偷窺本座!”


    夏若竹頭疼欲裂。


    白蕊嚇壞了:“小姐?小姐?”


    “無事。”


    夏若竹緩了好久才緩過來。


    她表情畏懼地看向神識被彈回來的方向,好在高人未追究她冒犯的行為,隻警告一句便再沒動靜了。


    難怪安陽王說王府很安全!


    這裏竟然有其他修仙者,修為還很高!


    夏若竹咽了咽口水,向帶路的丫頭打聽:“那邊院子後麵是什麽地方?住的什麽人?”


    “院子後麵?”


    丫鬟覺得奇怪:“那院子沒住人,後麵也空著。”


    “怎麽會?”


    夏若竹驚訝:“你確定沒住人?”


    “沒住啊!”


    丫鬟很確定,但看夏若竹的表情,又覺得狐疑起來:“那邊確實沒住人…但常常會有動靜,我們都繞著走…你不會看到什麽了吧?!”


    上次在安陽王府,就遇到一處鬼屋,靈氣異常濃鬱!


    夏若竹後知後覺地感應到,此地靈氣濃度,確實極高。


    她含糊道:“沒,就隨便問問,咱們走吧。”


    【主人!這安陽王府果然不一般!】


    【嗯。】


    夏若竹麵無表情,實際卻在和阿月溝通。


    【您不想去看看嗎?這裏可是有靈脈!】


    夏若竹卻搖頭:【時機還未到。】


    .


    酉時剛過,溫老夫人吃完晚食,正欲歇息,聽到夏若竹來了,忙請進來。


    夏若竹先是給溫老夫人賠禮。


    “此番在外,遇到點麻煩,王爺好心出手相助,還帶我來王府歇息幾日,若竹感激不盡。”


    “本想著應先來拜會溫姨,又怕貿然上門,叨擾了您清靜,想著等王爺回府了商量商量。”


    “好孩子,不用緊張,溫姨不怪你。”


    溫老夫人一向和藹的臉色,浮現一絲急切:“溫姨想問你一事,你說句實話。”


    她話剛一說完,一旁的嬤嬤就帶著眾丫鬟退了出去,還帶走了白蕊。


    夏若竹莫名有些緊張。


    難道又要說上次的提議?


    她自然是不願的,隻是不知該如何回絕,才一直拖著。


    而且夏若竹覺得莫名,王府情願拿一個王妃的頭銜綁不情不願的她在王府,無論從什麽角度看,都太怪異了。


    再經過今日這些事,她愈發不願趟這趟渾水。


    “你是不是覺醒了靈根?”


    夏若竹心中一顫,抬頭看向溫老夫人:“您在說什麽?”


    “難道我看錯了?”


    溫老夫人看她這神色,有些發懵:“今日你在客院中,靈力波動極大,難道不是在突破?”


    句句她都懂,但句句她都想不明白。


    夏若竹咬牙:“溫姨,您在說什麽?我聽不懂。”


    溫老夫人看著夏若竹懵懂的樣子,有些失望地嘀咕:難道我看錯了?他明明這麽說的啊!


    夏若竹敏銳地捕捉到一個字:他。


    他是誰?他說了什麽?


    不待夏若竹想出所以然,溫老夫人似已經從打擊中回過神來:“上次我跟你說的話,你考慮得怎麽樣了?”


    還是逃不掉。


    夏若竹想了想,還是堅定拒絕:“溫姨,您和王爺因著我娘的關係,為著我好,我都明白。


    但王妃之位何其重要,我不能因一己之私占著這個位子卻不作為。


    王爺是這天下頂天立地的男子,我衷心希望他能找個合心合意的人,相守白頭。”


    “其他人怎麽比得上你!你就是最合適的!”


    溫老夫人太激動,伸手就抓住了夏若竹的袖子。


    夏若竹心中怪異之感更甚,卻沒立即開口說話。


    廂房中陷入詭異的寂靜。


    溫老夫人也察覺到自己情緒過激了,她歎了口氣:“也罷,不把實情說給你聽,你大概心中總會有些顧慮。”


    “說起來,溫姨之所以這麽期望補償於你,確實是因為你母親。但不僅僅是因為我們的姐妹情。”


    夏若竹豎起耳朵。


    事情要從十幾年前說起。


    夏若竹生母韓玉溪和安陽王生父韓束修很早就認識了,兩人青梅竹馬一同長大。


    韓束知識淵博,秉性高潔,生得又豐神俊秀,少年的韓玉溪在日複一日的相處中對他情竇暗生。


    女兒的異樣很快被韓玉溪母親,也就是夏若竹外祖母看在眼裏,便找了中人到韓束修家中去說和。


    韓玉溪與韓束修家有微弱的血親。


    他們早年同出一脈,但早就隨著家族的繁衍壯大越隔越遠。


    韓玉溪祖輩因出了驚才絕豔的人物,迅速發家,到她這一輩,雖有沒落,韓父卻依然官至三品。


    韓束修家便差遠了。


    他父親無官無職,隻是個普通的教書先生。


    但他自己年少便出類拔萃,才讓旁人高看幾眼。


    韓束修家中很快答應下來。


    兩家交換好庚帖,隻待出門遊學的韓束修回來便訂婚。


    哪知韓玉溪盼來盼去,好不容易盼了韓束修歸家,卻等來一個驚天噩耗——韓束修不認可這門親事,要求悔婚。


    原因是,他已有了意中人。


    溫老夫人搖頭苦笑:“我與你母親從小便是閨中好友,她那段時日神思不屬,我也知她定是有了心上人,卻不知這心上人竟然是他!”


    “後來兩家定親,我才知曉事情真相,雖然有些傷心,但一個是我的密友,一個是放在心上的人,我什麽都做不了。隻能想辦法放下。”


    “但森哥兒他爹非常執拗,親自去找你母親,言明他隻把你母親當妹妹,從來沒有非分之想。”


    “兩家最後退了婚。不出一年,你母親就嫁到夏侯府,生了你之後,終日鬱鬱寡歡,沒多久便去了。”


    溫老夫人語氣沉鬱:“我一直很後悔,若不是因為我和森哥兒他爹的原因,你母親一定不會這般英年早逝。”


    “溫姨想讓你嫁到王府來,除了你本身合適之外,也是想為當日之事贖罪啊!”


    “你年少失沽,溫姨早便想著,要盡力彌補一番,後來打聽到你去了大疆,才把這心思放下。


    如今你既已回來,王府會是你最好的庇佑之所,隻要有王府在一天,你便能安穩一天。”


    “溫姨這番心思,你可明白?”


    ·


    夏若竹離開沒多久,安陽王便回來了。


    聽說夏若竹方才來過,便向母親問起。


    “你這段時間,多去找找她,要體貼溫柔些,讓她多感受到你的好。”


    溫老夫人有些恨鐵不成鋼,再次搖頭:“你和你父親相比,真是差遠了!”


    安陽王有些困惑:“母親,兒子其實有些不明白,她既不願,何必強求?不想讓皇上忌憚,門第不顯的貴女多的是……”


    “那些人怎麽比得上你韓姨的女兒!”


    溫老夫人指著安陽王:“聽母親的話,這段時日她住在府裏,是你絕佳好機會!”


    安陽王悶聲:“母親!”


    “前些日子聽雨荷說,若竹從你這兒要去了千年雪芙芝?”


    “正是。”


    “她要去做什麽?”


    “兒子不知。”


    雪芙芝功效有許多,強身健體,延年益壽。但它有一功效,鮮為人知,偏偏溫老夫人曉得。


    “總之,母親不會害你,你日後便明白了。”


    夏若竹回到寢居,悶頭埋進空間。


    想到聽來的陳年舊事,心中鈍鈍地疼。


    她母親一生,真是不折不扣的悲劇。


    愛上不該愛的人,嫁給不該嫁的人,又在誣陷中鬱鬱而死。


    她拚死生下的女兒,也不爭氣,重蹈了她的老路。


    夏若竹心下滄然。


    她重來一生,卻一直生無鬥誌。


    愛她的人都去了,身邊唯一親近的隻有一個白蕊。


    世家女怎麽活都逃不脫嫁人生子,毫無樂趣可言。


    如今,找到修煉之道,總算讓她生出了一絲活著的樂趣。


    夏若竹的願望簡單得很,有自保之力,不受拘束順風順水過一輩子即可。


    但這是她那可憐的母親期望的嗎?


    她一定希望自己好好活著,連帶著她那份,活出肆意精彩吧!


    生活有沒有意思,從來不是天生的,而在於心的選擇吧!


    轟!


    猶如一聲驚雷在夏若竹腦中炸響。


    心頭的陰霾如同被久違的陽光驅散,夏若竹眼神逐漸放空。


    天地間靈氣如同受到引導般,朝她蜂擁而至,在周身形成了小型的靈氣旋渦,再沿著身體的每一處毛孔鑽入四肢百骸。


    體內靈力節節攀升。


    煉氣三層中期,後期,衝破三期瓶頸,“叮”地一聲,步入煉氣四層。


    卻依然沒止步,靈力不急不緩增長。


    一夜過去,夏若竹欣喜地睜開眼睛。


    一次小小的頓悟,她竟然連升兩級,邁入煉氣五層!


    若多頓悟幾次,那還了得!


    難怪書中說,修真之人,都渴望頓悟,隻是頓悟一事,可遇不可求。


    大概母親在天之靈,也在保佑著她!


    夏若竹一高興,又烤了幾條靈魚來吃,靈魚在體內轉化為靈力,又煉化吸收。


    夏若竹放開神識,小心翼翼避開鬼屋的方向,一點點延展,驚喜發現,神識可視範圍已經達到至少20丈!


    神識再慢慢收回,【壽喜堂】三個字躍入眼簾。


    這不是溫老夫人的院子麽?


    夏若竹有片刻遲疑。


    溫老夫人給她的感覺很好。


    但她的行為著實反常。


    她昨日說的往事,夏若竹半信半疑。


    信的是她、韓玉溪、韓束修三人的情感糾葛。


    疑的是溫老夫人說想贖罪。


    哪個好人贖罪用的是兒子的親事?


    退一萬步講,前世自己過得那麽苦,怎麽從沒見她出現過呢!


    無論如何,說不通。


    想到這,夏若竹的神識穿過院牆,朝裏“走”。


    溫老夫人已經起了,正在梳頭。


    在一旁服侍的是石嬤嬤。


    二人均沒察覺夏若竹的存在,正旁若無人的說著話。


    但說來說去都是無關緊要的話,夏若竹聽得百無聊賴,正欲收回神識,改期再探。


    卻聽石嬤嬤提到了她。


    “老夫人,您說夏小姐會答應嗎?”


    溫老夫人的臉色沉鬱幾分:“我亦不知。她母親是個沉不住氣的,喜惡全寫在臉上。


    這孩子年紀不大,心中所想,我竟一點都猜不透。”


    “您都和她掏心掏肺,說心裏話了,她若還不答應,也太不識抬舉了!”


    溫老夫人瞥了石嬤嬤一眼:“仙家血脈何等珍貴。她若不知還好,若知曉了,拿喬些也能理解。”


    夏若竹精神一振。


    仙家血脈,說的是她?


    她很好奇,溫老夫人從何得知仙家血脈這一說?


    是不是和鬼屋的那個高人有關?


    石嬤嬤皺眉:“老夫人,老奴有些不解。即便是仙家血脈,能不能覺醒靈根也看概率。這夏小姐萬一是那覺醒不了靈根的呢?”


    “她要走了血芙芝。”


    “血芙芝?這和血芙芝有什麽關係?”


    “那人跟我說,有血芙芝要注意收集,你這老貨這麽快就忘了?”


    石嬤嬤陪著笑:“老奴記著這事呢,就是沒想明白,夏小姐要走血芙芝做什麽?”


    “不管她要去做什麽,多半和仙家的事有關。”溫老夫人搖頭:“我懷疑她已經覺醒靈根了。”


    “老夫人,您不是說她沒承認嗎?”


    溫老夫人歎氣:“韓玉溪是個軟弱無能的,因為一個男人,就把自己隨便嫁了,還落得那種下場,我著實看不起……”


    “老夫人!”


    石嬤嬤大急:“慎言!您忘了那人可是個護短的,您說這種話被他聽到怎麽辦?!”


    “一個死人,我怕她做甚。”


    溫老夫人不以為然,卻也沒繼續說下去,轉了話頭:“我隻是沒想到,她竟然生了這麽個難纏的女兒,簡直油鹽不進。”


    “老夫人,您也別太擔心。


    王爺一表人才又位高權重,哪個姑娘不想嫁給他?


    夏小姐仗著您青眼,才這般張狂。


    您要是對她淡一些,說不準她就急了!”


    溫老夫人卻道:“我瞧著不太像。


    留人最好的方法還是有情,如今就看森哥兒的本事了,隻要她對森哥兒生了情,不用王妃,側妃,侍妾,她恐怕都是願意的。


    我也不求別的,能給森哥兒留一絲血脈就行。”


    “老夫人,老奴有一計,不知當說不當說。”


    “要我請你說?”


    石嬤嬤訕笑:“老奴是想,何必這麽麻煩?一碗藥下去,生米煮成熟飯……”


    “呸!”


    溫老夫人啐了她一口:“這麽惡毒的主意你怎麽想得出來?”


    石嬤嬤忙打自己的嘴:“老奴該死!老奴也是看您為這事愁眉不展許久,心疼!”


    “你說的也不是不可行。”


    溫老夫人卻改了口風:“他倆原就有婚約在,不過早些圓房,算不得什麽。”


    “可不就是。”


    “這事得好好謀劃……”


    夏若竹的神識抖得厲害,眼前一片模糊。


    這是氣的。


    人心難測。


    她沒想到,繼王氏之後,自己再一次被一張偽善的麵目蒙蔽雙眼。


    夏若竹過了許久才鎮定下來,見再聽不到什麽有用的信息,神識一拐。


    一個博古架突然倒到地上。


    價值連城的瓷器美人瓶碎片四飛。


    壽喜堂爆發出尖利的叫聲。


    夏若竹滿意地收回神識。


    你既讓我不爽,我也不讓你好過。


    扯平了!


    不,扯平不了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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