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00,夜幕準時降臨,血月再次籠罩天空。


    軒軒依舊邁著沉重的步子從迷霧中走到辦公樓前蹲下,顧謹和陸慎依舊在此等候,其他人依舊等候在籃球場。


    許是感覺到了什麽,軒軒今晚沒有主動開口說話,隻是沉默地看向眼前的兩個男人。


    顧謹依舊是微笑的樣子,仰頭看向這個可憐的孩子:“軒軒,你有什麽特別想去的地方嗎?”


    軒軒思考了好一會兒,想起不知道什麽時候看到的中國地圖,上麵標著紅色五角星的位置,緩緩說道:“軒軒想去北京。”


    “為什麽想去北京呢?”


    “軒軒想跟媽媽一起去看天安門,還能吃很多好吃的。”提到媽媽,軒軒的情緒又低落了些,“可是媽媽太忙了,連陪我的時間都沒有。”


    顧謹說:“那等軒軒長大了,就可以自己去了,幾十年後的天安門一定會比軒軒想象中的還要好看大氣。”


    “真的嗎?”軒軒的眼睛亮了一瞬,但很快又黯淡下去,“可是我還是想和媽媽一起去看。”


    “所以軒軒覺得,媽媽是你最重要的人?”即便她已經這麽忽視你了?


    顧謹敏銳地察覺到,陸慎這句話中含著一股異樣的情緒,像是不解,又像是想通過這個問題尋求到一種認同感。


    “媽媽當然是最重要的人,沒有媽媽哪來的軒軒呢?”軒軒說著,開始掰自己的“手指頭”,“雖然媽媽沒空陪我,不怎麽管我,對我也不怎麽笑……”


    這番說辭跟先前的有所出入,但好像更符合實際情況中那位媽媽對待軒軒的態度。


    “這些我都知道的,所以我會乖乖自己玩,不去煩媽媽工作,隻要我乖乖的,媽媽就會接我回家,以後也會把我一起帶出門,不會讓我一個人在家。”


    原來這一切小朋友都知道,不管旁人再怎麽引導勸哄,要想改變也是一件很難的事情。


    “我一直都很乖的,但是媽媽還是不喜歡我,那天也沒有接我回家……”


    兩人對視間,知道時機已經到了。


    “叔叔知道軒軒一直都很乖,平時都是媽媽接你回家。這一次軒軒要不要試試看,你來接媽媽回家,怎麽樣?”


    顧謹柔聲哄著,想讓軒軒親自將那個儲液桶拿下來,然後再將他引到籃球場,準備在那裏結束掉這一切。


    軒軒表現得很是遲疑:“……但是媽媽是大人,不需要軒軒去接。”


    對此顧謹也一點不著急,他相信自己的哄小孩兒話術:“軒軒不是喜歡看媽媽對你笑嗎?媽媽知道這一次是軒軒接她回家,一定會很開心的。”


    想起媽媽為數不多的對自己露出的笑容,軒軒思考再三,還是點了點頭答應下來。


    -


    辦公樓距離水劑裝填廠房不算很遠,按照成年人正常的步行速度,走過去也就兩三分鍾左右。


    但是今晚,軒軒在兩個大人的陪同下,這麽多年來第一次離開了辦公樓的區域,再一次踏上了他生前走過的那段小路,再一次見到了這個他既熟悉又有點陌生的地方。


    軒軒的雙腳很寬大,走一步的距離成年人要跟著走五六步才能趕上,但他們走得很慢很慢。身邊的一切隨之震動起來,不少落葉塵土被震落在地麵上,落到顧謹和陸慎的衣服上,也落在軒軒的鞋麵和腳麵。


    他們終於來到那個深色的儲液桶旁,還不等顧謹開口,軒軒立刻感應到了什麽,伸手就將儲液桶旁邊的鐵架子掰開,還因為用力過猛將整個桶都捏扁了,裏麵的臭味順著崩開的桶蓋瞬間噴湧而出,好像還有什麽東西滾落在地麵。


    軒軒對此卻不以為意,將裏麵的東西盡數倒了出來,然後撿起其中一個慢慢撫摸著,嘴裏還喃喃道:“媽媽……”


    看來他們之前的猜測是正確的,這裏麵放著的果然是那26個死者的頭顱,不過現在都已經變成了一堆白骨。


    “謝謝叔叔和哥哥,我聽到媽媽對我說話了。”軒軒抱著一顆頭骨笑了笑,“媽媽說,她終於見到我了,還對我說了聲對不起……”


    明明是那麽詭異的場景:血月寒風夜,周圍彌漫著已經無法用語言形容的臭味,一個四不像的怪物蹲在一堆白骨和雜草中,抱著一顆頭顱又哭又笑,嘴裏還說著瘋話。陸慎講這些全都看在眼裏,卻沒覺得絲毫恐懼,甚至覺得自己的眼眶突然有些熱。


    “那軒軒要原諒媽媽嗎?”顧謹仰起頭,看向這個比自己高兩倍多的小男孩。


    軒軒點點頭:“軒軒從來都沒生過媽媽的氣。”


    -


    最後的最後,軒軒將其餘的25個頭顱,連同媽媽的一起抱在懷裏,跟隨著顧謹和陸慎來到籃球場,將它們都聚集到一起。


    此時的籃球場已經升起了一個篝火堆,一如前幾天晚上他們生火取暖一般,但現在沒有人靠近熱源,隻有軒軒抱著媽媽蹲在一旁。


    他神色平靜地看著眼前的一切:火堆、頭骨、蠟像和拆卸下來的一堆玻璃板,沉默良久後竟伸出手去碰抖動的火苗。


    顧謹下意識提醒小朋友不能玩火,但很快他反應過來,眼前這“人”好像不能看做是正常的小朋友。


    軒軒反而笑著看向坐在自己旁邊的兩人,晃了晃自己的爪子:“叔叔,哥哥,不用擔心的,我已經死了,是感覺不到痛的。”


    此時軒軒的嗓子一改前幾天的沙啞低沉,恢複到了正常五六歲年紀小男孩的嗓音,清脆、明媚、充滿朝氣。


    也正是這種語氣和態度的轉變,讓陸慎的心髒猛地一揪,倏地紅了眼眶。


    “對了軒軒,我們還找到一樣東西。”顧謹咳嗽了一聲,將自己的情緒暫時壓了下來,掏出防水袋裏的球遞了過去,“你看,這是你喜歡的那個藍色橡皮球嗎?”


    軒軒雙手接過,看著手掌中已經癟下去且殘破的球,他似是想起了一段美好的時光,喜悅地點點頭:“是它,謝謝叔叔和哥哥。”


    “隻可惜它吹不起來了,要不然我們還能陪你玩一會兒球。”陸慎看著眼前滿是喜悅的小男孩,心中隻覺得更加苦澀,“以後有機會的話,叔叔和哥哥送你一個新的,然後陪你一起玩好不好?”


    “好,那我們要拉鉤鉤。”軒軒說著,向他們伸出了自己的小指。


    “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變!”


    兩根細長的人類小指與一根粗壯的青蛙小指輕輕勾了勾,許下了這個小小的願望。


    軒軒轉身看著眼前的火堆,許久後才再次開口:“叔叔,哥哥,我該走了,媽媽說想讓我早點回家。”


    “好,軒軒再見。”顧謹朝他揮揮手,“以後再見麵的話可不要忘記叔叔和哥哥長什麽樣子。”


    軒軒點點頭,也朝他們揮了揮手:“軒軒永遠都會記得的。叔叔和哥哥就是天底下最好的人。”


    陸慎將自己包裏最後一板巧克力遞給了軒軒,朝他揮揮手說:“軒軒再見,希望往後的每一天都有人跟你說早安和晚安。”


    “你們也是,叔叔晚安,哥哥晚安。”


    軒軒笑著跟他們告別,跟這個困囿他許久許久的地方告別,在手指再次觸碰到火堆的那一刻,火焰陡然增大,將他的身軀包括周圍的一切都包裹了起來,隨著火焰的燃燒逐漸化為了青煙,最後漸漸消散在血月籠罩的夜空中。


    -


    一直躲在暗處的八人在一切消散後走到籃球場,看著隻剩下零散火星的一堆木炭,都覺得還有些恍惚。


    “這就結束了嗎?”羅蓉有些難以置信。


    “應該是的。”何遼點點頭,看著逐漸下沉的血月說道,“走吧,我們去大門口看看。”


    他們檢查好自己的東西往大門口走,原本被重新鎖上的大門在此時已經是鎖鏈落地的狀態,踏出大門的那一刻,朝陽升起照亮了他們來時的路。


    顧謹和陸慎走在最後,顯然有些心事重重。當其餘人都往那片來時的迷霧走去時,他們不約而同頓住了腳步,轉身朝工廠內看去。


    陽光灑在依舊廢棄的工廠,真相或許早已大白天下,但總有人會被困在過去,不願自拔,或許也不能自拔。但現在,隨著陽光的灑落,一切都像人之將死的最後願望一樣,葉落歸根,入土為安。


    “軒軒,早安。”


    陸慎抬起手朝空氣中揮了揮,算作告別。


    “軒軒早安。”


    顧謹在一旁也揮手告別,下一秒他偏過頭看向身旁,陽光打在他的側臉,大冰碴子在此時也融化了幾分。


    想起不久前他對軒軒說的那句話,顧謹歪過腦袋湊到陸慎麵前,抬手也在他麵前晃了晃:“陸慎也早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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