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冥睜開眼睛時,見四周光線昏暗,隻有幾簇橘紅的燭光在視野遠處跳躍晃動。


    他剛支撐起上身在床上坐好,嗓子眼裏就傳來一陣幹澀刺痛,他正準備吞咽唾沫,卻劇烈地咳嗽了起來。


    這時,他的眼前出現了一條潔白的帕子,沒等他反應過來,帕子就包裹住了他的下半張臉,輕輕地掩住了他的口鼻。


    他無暇去探究這條帕子究竟是怎麽出現的,趕忙用一雙小手扶住了那隻拿帕子的大手,又對著帕子咳了四五聲,這才感覺嗓子裏沒了異物感,整個呼吸通路終於順暢了。


    青冥鬆開那人的手,將帕子推遠,看到原本潔白的帕子已經被黑紅的血弄髒了。


    他嚇得瞪直了眼睛……難不成,他中毒無解、命不久矣?


    “這是排毒反應。”


    那人像是看出了青冥的擔憂,主動解釋道。


    青冥聞言,總算是鬆了一口氣,他抹了一把眼角的淚,抬頭鄭重端詳這人,結果看到了一位黑紅雙色發的魔族男子。


    或許是身穿黑色衣物的緣故,男子幾乎隱沒在昏暗房間中,但那雙眼睛血光灼灼,在黑暗中如同兩團燃燒的火苗,分外熾熱,也分外驚悚,而他身上的紫黑魔息像是流霧一般縈繞不散,看樣子是心魔發作。


    青冥又吸了吸鼻子,意外地在這人身上聞到了一絲微不可察的香味,這香味集中在局部,不像是刻意製造的體香,而像是不小心在哪裏沾染上的餘香,不過最關鍵的是,這香氣青冥很熟悉——沉香。


    “是你幫我解的毒?”青冥問。


    唐九冷冰冰道:“本座幫你解了毒,救了你的命,你打算怎麽報答本座的恩情?”


    青冥聽男子自稱“本座”,頓時僵住了。


    難不成此人是魔君?


    再細聽這人的音色,青冥感覺十分熟悉,怎麽會跟夏昀玥的音色一模一樣呢?


    他眨著眼睛,與魔君對視了好半天,將其身上的金邊華服、頭頂的珠寶發冠一一覽過後,冒險地忽略了魔君的問題,自顧自地問道:


    “這裏是什麽地方?西子姐姐呢?還有那群魔人,他們怎麽樣了?”


    唐九聽得頗為不爽……這小子竟然敢忽略他的問題!隻顧關心別人?


    他板著一張臉,瞪著青冥不說話,強烈表達著對青冥的不滿,不過手上倒是沒閑著,他將帕子對折,用幹淨的一麵又幫青冥擦了擦嘴角殘留的血跡。


    青冥雖能感受到唐九動作的輕柔和耐心,但同時也能察覺到唐九身上的怨氣,這怨氣混在魔息裏,壓得他有點喘不過氣。


    “……你是魔君嗎?”青冥明知故問道。


    唐九對青冥不理不睬,他收起帕子後,轉身邁開長腿就要走。


    青冥見這人要走,莫名有些慌亂。因為這人離去的背影讓他想起來了不久前,將他丟給西子的夏昀玥,這般場景似曾相識,仿佛撇下他翩然離去的是同一個人。


    青冥不顧自己身上隻套著一件破損的單衣,掀開被子就跳下了床,他快步上前抓住唐九隨風飄起的衣袍一角,小幅度地拽了拽那細膩柔滑的絲絨麵料,壯著膽子道:


    “多謝哥哥為我解毒,日後…定會報答哥哥的救命之恩……不過現在,我還有一事相求,哥哥能否放我回天境……”


    唐九側身望向青冥,沒有接話。他的表情變得有些怪異,青冥這幾聲“哥哥”他聽著很是受用,可又有一絲連他自己都難以覺察的狼狽。


    他當真記不得有這麽一個叫“青冥”的舊情人。


    他現在的記憶混亂不堪,他不敢輕易打開記憶閥門去回想過往,更不敢去回想約莫半日前在天境的那段記憶。


    因為這段陌生、離奇的記憶已經越來越模糊、殘缺,若是回想當時的場景,隻會讓他更加混亂無助。


    更令他沒想到的是,梅西子違抗了他的命令,見血未能殺了青冥,而顏魅的行為更是匪夷所思——


    顏魅把這孩子直接送回了他的寢宮,還義正言辭、苦口婆心地一頓勸阻,勸他多看看這漂亮孩子幾眼,勸他給這孩子解解毒,甚至還把青冥硬塞進他懷裏給他抱……


    這不抱是不知道,而一抱……唐九莫名其妙感覺這孩子模樣長的還挺順眼……身上也香香的、涼涼的……抱著很舒心……有點不想撒手……


    於是,他就這樣心一軟,還真就給中毒瀕死的青冥喂了解藥,抱回了自己的寢殿……


    此刻,兩人隔空沉默,青冥幾次三番欲言又止,抓住唐九衣袍的小手鬆了又緊,都沒能成功打破僵局。他甚至由於內心恐懼慌亂,體內的靈流控製不住地從指尖流出,在唐九的衣袍角上形成了一小團碎冰渣。


    唐九垂眼瞧著青冥無處安放、不太自在的手,還有自己衣袍上的碎冰渣,沉聲說了句:“鬆開。”


    “……”青冥舔了舔唇,硬著頭皮問:“哥哥要去哪裏?”


    “鬆開。”


    青冥無聲地呼了一口氣,選擇繼續抓住唐九的衣角不鬆手,解釋道:“哥哥,我隻是一個小孩兒,修為不高,腦子也不好使,先前是不小心誤闖了禁林,並非對魔族圖謀不軌,哥哥能否放我回天境?”


    唐九皺了皺眉,陰惻惻道:“本座再說最後一次,鬆開,本座不想傷你。”


    “……”青冥趕忙鬆開了唐九的衣袍,還不忘幫唐九把衣袍上的碎冰渣拍打掉,然後將小手背在了身後,朝唐九尷尬地笑了笑。


    他禁不住想,如果麵前的人真是魔君唐九,那麽這人先前在禁林裏可是不分青紅皂白地下令要殺他呢,可現在為何又不殺他了?


    他本以為自己當時中毒又挨刀子,大概率是醒不過來了,沒想到他最後還活著,而且還是先前揚言要殺他的魔君幫他解的毒。


    這究竟是怎麽回事?


    還讓他感到不對勁兒的是,他確實是尋著夏昀玥的氣息追來的禁林,不料在禁林沒能找到夏昀玥,卻遇到了魔君。可問題是魔君難道不應該是待在北境的落塵宮裏嗎?怎會碰巧出現在禁林?


    更巧合的是,魔君的聲音和夏昀玥的聲音一模一樣,兩人身量也極為相似,他身上還殘留有少許沉香味兒,如果青冥沒記錯的話,半日前在天境,夏昀玥抱了他很久。


    以上種種聯係起來,青冥很難不懷疑,夏昀玥和唐九其實是同一個人。


    青冥看唐九轉身朝寢殿的另一頭走去,便跟在了唐九身後。他看到唐九走到一張幾案前,拿起了上麵放置的一個水晶方盒,從中取出了一顆藥丸,隨後轉身看向自己。


    “吃掉。”唐九朝青冥伸出手。


    青冥猶豫著走上前,拿起了唐九掌心的那顆藥丸,遲遲不肯放進嘴裏。


    “藥引。”唐九道。


    青冥半信半疑,可最後還是把藥丸塞進嘴裏,胡亂嚼了幾下,吞進了肚子裏。


    “哥哥可以放我走嗎?”青冥問。


    “不放。”唐九又端起幾案上的一個水晶碗,遞給青冥,“喝掉。”


    青冥接過水晶碗,看著裏麵鮮紅的液體,眼睛裏擠出了眼淚,哽咽道:“這又是什麽?不喝可以嗎?”


    唐九頓了頓,上前把碗推到了青冥嘴巴,強迫他喝。


    “一滴都不許浪費。”


    青冥拒絕不了強製,隻得乖乖地就著碗喝,不過,當看似腥濃的液體真正入口時,他竟然嚐出了從未有過的甘甜,而當最後一口藥液入口時,他甚至感覺還沒喝夠。


    “這裏麵放了誰的血?”青冥舔了舔嘴唇。


    唐九把空碗放回幾案,沒有回答。


    青冥無意中看到唐九露出的半截手腕上的新鮮傷口,頓時明白了。


    “裏麵放了你的血?”


    唐九轉頭看了一眼青冥,還是沒有吭聲。而青冥跟唐九對視的那一刻,心頭猛地顫了一下,好似被利器擊中了要害。


    “哥哥先前在禁林下令要殺我,可最後不僅沒有殺,還用你的血做藥方給我解毒,不肯放我走,敢問這是為何?”


    唐九:“……”


    青冥得不到回答,沮喪極了,這人怎麽如此難溝通呢?


    不過仔細想想他麵對的人是魔君,還是心魔發作的魔君,也算是在情理之中。


    他環顧著寢殿的陳列,幹脆嘮起嗑來道:“我看哥哥好像是心魔發作,心情不太好,講話冷冰冰的,你一個人住這麽大的宮殿,一定很寂寞吧?平日裏沒有人陪你嗎?”


    唐九表情變幻莫測道:“你既看出本座心魔發作,不害怕嗎?”


    青冥點頭不是,搖頭也不是,他抬頭瞥了一眼唐九的紅眼睛,恰巧捕捉到了一抹淺淡的欲色,心跳突然就急促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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