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魔域和平統一的時候,顏魅是個閑散的南境城主。


    這人知足常樂,愛飼養魔獸,愛圈養美人,也愛南境安居祥和的一眾魔民,他的願望是守著南境的這一方四島逍遙終老。


    但這點心願就是不能如願。


    那一年,與他隔著七孚穀遙遙遠望的魔君也不知道抽了什麽風,突然毫無征兆地召集四境魔軍,說是要攻打隔壁那群鳥鳥獸獸——靈族。


    顏魅感覺莫名其妙,為何突然要攻打靈族?魔、靈兩族之間也沒什麽天大的矛盾呐。


    然而他看到西、東兩境都乖乖地聽從君令,獻出了千人兵馬,整裝待發。


    就他沒有遵從君令。


    魔君耐著性子等了他足足三日,卻沒能收到南境的一兵一卒,隻收到了一封飛鳥信。


    這封飛鳥信自然是顏魅寫的,他反複修改了很多次,句句斟酌、言辭懇切,唯恐哪一句惹了君怒。


    信的內容也很簡單,一來詢問盛陌出兵攻打靈族的原因,二來,勸其三思後行、切勿衝動。


    顏魅實在想不通,魔、靈兩族之間,有什麽好打的,跟那群鳥獸蟲魚之間,究竟有什麽好打的!安安生生地過日子不好嘛!


    盛陌是收到信了,但沒有回信,也沒有聽勸,當日還是命唐明帥北、西、東三境魔軍率先進攻靈域。


    而緊接著,顏魅便被召入落塵宮麵君。


    顏魅總嫌落塵宮太深,從宮門走到蕭嵐殿足足要花一刻鍾。再從蕭嵐殿走到盛陌的寢殿,又得半刻鍾。


    這麽長的腳程又無聊透頂,抬眼是巍峨高脊,低頭是青板長階,偶爾才能瞥見幾株要死不活的庭樹,遠不如他在南境的羅聖筵玲瓏恣意、移步景易。


    他跟隨侍從踏入那座昏昏沉沉的寢殿時,盛陌正坐在案前冥思,桌上隻有一張紙,盛陌修長的手指“噠噠”地敲擊著紙麵,那點細碎的聲音回響在空空的殿內,森寒驚心。


    他走近才看清楚,桌上放著的,是他半日前送來落塵宮的飛鳥信。


    顏魅來之前便預感到此行凶多吉少,果不其然,盛陌隻是打量了他一會兒,當著他的麵把他寫的那封信碎成了粉末。


    顏魅望著桌上的粉末,知道自己勸不動盛陌,反而還是觸了他的逆鱗。


    他幹脆破罐子破摔地當麵直接問盛陌:“你究竟為何要攻打靈域?總得給我個理由。”


    他甚至沒有用敬語,以為自己還能像從前那樣跟盛陌之間以近如叔侄,或者盛陌能看在自己年長他幾萬歲的份上諒他的不恭。


    但盛陌坐於高處俯視著他,那雙暗眸冷若冰霜,讓他恍然驚覺,眼前的人變得跟之前不一樣了。


    “本座不給你理由,南境軍能出兵嗎?”盛陌問他。


    顏魅變了神色,難以置信地跟盛陌對視了許久,實在看不慣這些年輕人的作死勁兒,終於訕訕地笑了笑:“那恐怕要違抗君令了。”


    他堅持抗令,於是被盛陌下令押入了落塵宮的地下牢獄。


    顏魅那時本以為受難的隻是自己,卻不料,三日後,他從獄卒口中得知,南境被屠了城。


    整個南境上上下下、四座島城全被屠殺成了茫茫屍島,據說有幸逃離南境的魔人不足百數。


    這消息如晴天霹靂,讓牢獄中的顏魅醒聵震聾,又懊悔慚愧。


    原來自己一時的憤然違逆,竟連累了整個南境的魔民。


    可事已至此,無可挽回。


    好在後來,靈族難抵魔族人多勢眾,請了神族前來援助,如此一來,魔君盛陌不得不親臨戰場對抗神族的千軍萬馬。


    於是,顏魅趁落塵宮牢獄一時巡守鬆懈,被孫狼救出了北境,一路南下逃命。


    “我被孫狼救出後,第一時間返回了南境。南境的確被屠了城,我當時站在一片廢墟之上,舉目四望皆是斷壁殘垣,廖無人煙,形同煉獄……不過後來上界三族大戰結束,魔域內戰複起,東、北、西三境逃離本境並遷入南境的人不計其數,這才填補了屠城的空白。”


    顏魅說完,看向始終皺著眉頭的唐九,繼續道:“再後來便是一百年的內戰、二百年的停戰,這期間發生的事,你應該多多少少都聽說過,甚至經曆過。”


    唐九認真地聽他講完,問道:“也就是說,盛陌原本不是這般殘忍暴虐的。”


    “嗯。”顏魅想起盛陌,眼裏流露出少許破碎的柔情。


    “那段時間我半隱於南境,對南境之外的事幾乎不聞不問,等接到盛陌的調兵令時,才對物是人非幡然醒悟,可終究是太晚了。”


    唐九道:“我先前聽我姑姑說過,盛陌發兵攻打靈域是想搶奪靈域的一樣東西,是什麽?”


    顏魅稍頓了片刻,方才詫異道:“東嬋仙君不曾告訴過你?”


    唐九搖了搖頭,“她幾乎閉口不談當年大戰的事。”


    顏魅不太能理解夏無憐的用意,他又沉思了許久後,對唐九說道:“我也是後來派人調查才得知的,盛陌當年挑起戰火隻是想搶奪你們靈域的赤峰鎖,最後也沒能如願。至於他究竟為何要搶奪赤峰鎖,又做何用處,就不得而知了。”


    “赤峰鎖......”唐九滿腹疑問。


    談論至此,殿內陷入沉默,兩人相視不語,各懷心事。


    隔了半晌,唐九終於問起了他此番前來最在意的事:“能否講講北境唐氏將族的事。”


    顏魅原本一副百無聊賴的神色,聽到“唐氏將族”,他那雙狐狸眼竟亮了幾分,眯笑道:“北境的事我隻是有所耳聞,拿來當趣事講倒是可以聽聽熱鬧,若想深入了解,倒不如去問唐蘭。”


    唐九道:“可她......她視我為宿仇。”


    顏魅安慰道:“這姑娘隻怕是難解悲恨,尋你發泄罷了,她並不糊塗,怎會分不清是非恩怨,等到唐薪......”


    他突然閉口,觀察著唐九的神情,發現唐九眼眸裏除了血海一般的猩紅,再辨不出其他情緒。


    顏魅說了句“抱歉”。


    “這事也怪我。”唐九自責道,“我當初不該不顧勸阻,執意去北境救他,主公運籌帷幄,計劃必定比我周全。”


    顏魅聽出了冷汗,不過他看唐九心魔幾近登頂,卻還能說出點像樣的人話,頗為意外地鬆了一口氣,但還是反躬自省道:“唐薪的事,跟我脫不了幹係。”


    “是跟你脫不了關係……對了,唐薪究竟被誰帶走了?為何你讓我不必擔心?”唐九問。


    事實上,那日梅西子和孫狼並沒有順利把唐薪帶回南境。


    在回南境的路上,暗影衛遭到了偷襲,偷襲之人隻劫走了唐薪一個人。因此梅西子和孫狼隻把唐蘭帶了回來。


    顏魅用食指關節蹭了蹭鼻尖,“那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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