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冥順利出了魔域趕往人間,抵達雪峪孤鳴洞時,時辰尚早,還未及正午。


    他見孤鳴洞外的蓮花石座上躺著個打盹兒的少年,是鳳奕焓。


    青冥對於鳳奕焓的印象其實很深,這位狼少年自從被白染從歸鳳山帶回來後,就拜於白染門下修習純火術法。


    鳳奕焓並非像夏昀玥一樣學習鑄器,當然,也不需要修心法,他是個再純粹不過的妖獸——三昧煙狼。


    青冥跟這狼少年並沒有交集,也隻是躲在夏昀玥的錦囊裏遠遠觀望。雪峪十年的暗中觀察之後,他差不多把這單純的少年看了個透徹——


    鳳奕焓是個天賦異稟的火靈修,雖有些貪玩懶散,不過一旦認真學起來,可謂是一點就通——然而


    這小狼崽也是個一根腸子直通到底的實在貨,能被夏昀玥騙得暈頭轉向找不著北。


    青冥沒有打擾鳳奕焓睡覺,也沒有擅自去敲孤鳴洞的門,他一直站在旁邊等鳳奕焓醒來,結果一直等到正午時分,鳳奕焓才翻了個身,睜開了眼。


    鳳奕焓看到身旁有個陌生男子在盯著他看,身體一激靈,警覺地跳下了蓮花石座,慌張地雙手環抱在身前,喝道:“你是誰啊?幹嘛盯著我睡覺?!”


    青冥眼角彎了彎,說道:“抱歉,我在等你醒來,並無惡意。”


    鳳奕焓困惑道:“你找我有事?”


    青冥道:“找夏昀玥的師父,他出關了嗎?”


    “夏昀玥?我師兄?你究竟是什麽人?你怎麽知道我師父閉關了?”鳳奕焓仔細觀察著青冥的樣貌,發現這人雖說長的好看,但左臉和脖側的紅色印記襯得整張臉有些凶。


    “我是……”青冥發現這個問題真的很難回答,幹脆不多解釋,直言道:“夏昀玥出了點事,我想找他師父問——”


    “我師兄出事了?”鳳奕焓登地上前抓住了青冥,神色緊張道:“他怎麽啦?”


    青冥對於鳳奕焓的反應有些意外,要知道夏昀玥沒離開雪峪時,經常跟鳳奕焓吵架打鬧,兩人一貓一狼,無論如何都看對方不順眼,他沒想到鳳奕焓聽聞夏昀玥出事時,第一反應會表現得如此驚慌。


    青冥看向孤鳴洞,說道:“這事說起來複雜,我能見一見他師父嗎?”


    “師父還沒有出關,我師兄在哪兒?要不我現在跟你過去。”鳳奕焓當機立斷,沒有絲毫猶豫。


    但青冥猶豫了,他覺得帶鳳奕焓去魔域實在是不妥,他正想找個理由搪塞,卻聽到孤鳴洞的門“吱呀”一聲開了。


    他和鳳奕焓紛紛看到洞口,隻見白染手執一根長釣竿站立在洞門口,正望向他們兩人的方向。


    “師父!”鳳奕焓看到白染,驚愕道:“您怎麽出來了?”


    白染並沒有理會鳳奕焓,他盯著青冥看了好半天,緩緩開口道:“你跟我來。”


    青冥有些意外,這可太巧了。白染是聽到了動靜聲出來的嗎?還是說剛好出關?


    青冥雖有疑惑,但還是沒有絲毫猶豫地朝白染走去。


    鳳奕焓不明所以地看著他們,也跟了過去,問道:“師父,他是誰啊?您認識他?”


    “奕焓,你去練功,不可怠慢。”白染交代完便轉身進了孤鳴洞。


    青冥跟在白染身後進了山洞,後腳才剛邁過門檻,身後的洞門就被關上了,鳳奕焓沒能跟進來。


    他環顧著洞中景致,發現依舊是記憶中的模樣,放眼望去植物繁茂、怪石嶙峋、溪水潺潺,仰頭所見不是洞壁,而是一覽無餘的白日青天。


    白染走到一處瘦長而立的太湖石旁站定,將釣竿插進石頭前麵的泥土裏,轉身問青冥:“你是器魂?”


    “嗯。”青冥無從隱瞞,畢竟白染是夏昀玥的師父,是享譽盛名的鑄器大師,怎麽可能看不出他是器魂。


    白染又問:“去年他說那塊鐵要跟他結契,莫非就是你?”


    “是我。”青冥直視著白染那雙微垂的眼眸,探尋地問道:“您怎麽知道?”


    白染道:“氣息相似。”


    青冥剛開始沒聽明白,他又仔細回想了一下夏昀玥帶他來找白染那日的情景,才猛然明白過來——當時白染探過他的氣息。


    他斟酌著白染說話的用詞,不禁緊張地問道:“您說氣息相似?不是相同?”


    白染抬眼打量著他,不拐彎抹角:“那日探你氣息,你的靈體內摻雜了器魂的殘片,可今日見你,器魂的氣息跟先前的器魂殘片相比有些變化。”


    青冥聽得心服口服,白染說的不錯,他如今的器魂是新生的,是在夏昀玥的煆燒過程中孕育而生的,跟原本殘存的器魂碎片相比必然會存在一些差異。


    青冥問道:“看來您對器魂很了解。”


    白染揚了揚花白眉毛,搖頭否認:“此生鑄器無數,卻沒有一個突破器魂,談何了解?隻是對氣息洞察靈敏罷了。”


    青冥又問:“那……他去年跟您提起的銘文契約,您當真不知道嗎?”


    白染頓了頓:“耳所未聞,不曾隱瞞,敢問契約之名?”


    青冥如實道:“我其實也不清楚。”


    白染詫異道:“你也不清楚?”


    青冥:“嗯。”


    白染沒再接話,轉身就朝遠處走去。


    青冥跟在他身後,追問道:“既然您當時就知道我曾經是器魂,為何不告訴他?而且還讓他擲銅板來決定是否跟我結契?”


    白染跳過了前麵的問題,選擇性答道:“無論結果是什麽,他都會說服自己跟你結契的,他跟心魔糾纏了那麽久,到頭來無功而返,哪裏抵得住震九度魔息這等誘惑,別說是他,換做是我,也難免心動。”


    青冥問道:“那您可知天地六域曾經還有過其他器魂嗎?”


    白染停下了腳步,“你想找回你的前世?”


    青冥:“嗯。”


    白染:“我不清楚。”


    他說完,沿著一處緩坡小徑一路往上爬,來到一處平緩的空地後,又進了一座看起來破舊不堪的樓屋,青冥一直緊跟在他身後,也進了屋子。


    屋內陳設樸素無華,卻幹淨整潔,隨處可見各式各樣的刀劍兵刃懸掛於牆壁上,還有些花花綠綠、奇形怪狀的物件擺在鑲嵌入牆體的壁櫃裏,乍一看還以為是珠寶玉器,湊近仔細端詳才發現並不是,那琳琅滿目的物件隻是些零零碎碎的礦材樣本。


    白染走到屋子中央的木樁桌案前坐下沏茶,問青冥道:“他何時將你鑄造完成的?”


    青冥道:“三月末。”


    白染道:“器魂是何時煉成的?”


    青冥道:“去年九月。”


    白染抬眼看了青冥一眼,又垂下眼瞼,說道:“看來沒少受皮肉之苦。”


    青冥道:“他從頭到尾都不曾心慈手軟,剛開始確實難以忍受,後來便習慣了。”


    白染道:“他的鑄器之能早已在我之上……他贈予你何名?”


    “青冥。”


    “青冥劍?”


    “是。”


    “青冥浩蕩不見底,日月照耀金銀台……竟是取蒼天之意。”白染的嘴角噙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玩味,又問道:“他為何在你身上加了烏木沉香?”


    青冥嗅著自己身上的味道,想起夏昀玥當時說的話,又對比著他如今的境遇,感到些許淒涼惆悵。


    他隨便編了個理由道:“他當時失手了,打翻了沉香粉。”


    白染聽他說話的語氣像是受了委屈似的,一時也難以判斷其情緒。他將沏好的茶推至桌對麵。


    “坐。”


    青冥端坐於桌前,接過白染為他倒的茶,說道:“勞煩您親自沏茶,我該怎麽稱呼您?”


    白染手中擺弄著茶具,開玩笑道:“你躲在他的錦囊裏偷聽我講了一百多年的經,不該叫我一聲師父?”


    青冥微愣,“師”了半天也沒能將這個稱呼叫完整。


    白染也不再逗他了,進入正題道:“找我何事?”


    青冥還沉浸在“該不該叫師父”的思考中,這會兒趕忙跳出白染給他挖的坑,也直奔主題道:“他心魔發作了。”


    白染聽到這句話,終於有所觸動,問:“他人在魔域?”


    青冥點了點頭:“他被魔域七孚宮的鎮魔錐所傷,我將他帶回了南境流光島的住處,他應該還在昏迷。我聽說鎮魔錐一旦取下,他便沒命了,我來找您是想問問,可有什麽辦法能在不傷及他性命的前提下取出鎮魔錐。”


    白染手中動作刹那間僵住,喃喃道:“七孚宮的鎮魔錐......他在七孚穀殺了人?”


    青冥敏銳地覺察到了話中玄機,說道:“看來您對七孚宮挺了解。”


    白染神色微動,觸碰杯盞的手指顫動了一下,說:“道聽途說罷了。”


    青冥洞察著白染的表情,總感覺他有所隱瞞,說道:“我本意是想直接帶他來找您,但不確定您是否出關,就把他留在了魔域,沒想到您剛好出關了,這真是巧了。”


    “恰逢出定,覺察洞外有聲,確實巧。”白染凝神思索了片刻,問道:“東禪仙君知道此事嗎?”


    青冥道:“她還不知道。”


    提起夏無憐,青冥不由地擔心起來,他也不知道夏無憐的靈場之能恢複的如何了,她的空間術法能將人隔空定位傳送,這著實恐怖。


    “那他的心魔究竟為何又發作了?可有誘因?”白染問。


    青冥其實還做不到完全信任白染,但此刻的他毫無頭緒,也別無其他更好的選擇,相比夏無憐而言,他曾經待在夏昀玥的錦囊裏跟白染間接地相處過百餘年,雖談不上知根知底,但也更傾向於信任白染。


    於是他將先前跟夏昀玥發生的事挑重點給白染講了一遍,一些在他看來有些難以啟齒的細節倒也不曾隱瞞,隻有星朗的事他未曾提及。


    白染聽聞夏昀玥因為跟人行歡愛之事而遭到“天雷反噬”,又被“靈場盡封”,他難免想到了情緣契。


    “他可曾告訴你情緣契?”白染問青冥。


    “情緣契?”青冥茫然地搖了搖頭。


    “嗯,根據你的描述,你們二人之間似乎牽扯到了情緣契。”白染道。


    “契約內容是什麽?”青冥問。


    “結契雙方互為情緣,不可背信棄義,不可相互傷害,輕則遭受反噬,重則天雷懲戒……此乃情緣契的大致內容。”白染麵無表情地補充道:“情緣契乃命契,不可中斷解除。”


    青冥雖說曾經有過這方麵的猜測,但聽到“情緣”一詞,又聽聞“不可中斷解除”,難免心潮起伏難平。


    解除不了嗎?


    ……等等,為何會是情緣契?


    怎麽會牽扯到情緣契?!


    “我們所結之契跟情緣契並無任何關聯,甚至可以說是完全不相幹。”青冥疑惑道。


    “那七句銘文契約你是如何得知的?是你殘存的前世記憶嗎?”白染問道。


    “那是......”青冥踟躇不已,不知道該不該告訴白染實情。


    白染知道他在考慮,耐心地抿著茶等他。


    青冥內心掙紮了一會兒,最終還是選擇了信任,說道:“銘文契約根植於靈體中,並非前世記憶。”


    白染聞言,眉心擰成了川字,說道:“根植於靈體中,意思是與靈體融為一體?”


    青冥點了點頭,又說道:“我當初跟他結契,隻是想借助契約的力量重生,我和他沒有簽訂情緣契。”


    “倘若你們確實牽扯到了情緣契,你自己對此契約是什麽態度?”白染問他。


    “我……”青冥望著茶杯中自己麵部的虛影,沒再說下去。


    白染從青冥方才的敘述中不難看出青冥對夏昀玥的心思,卻沒有當麵揭穿,他又仔細端詳著青冥臉上的印記,問道:“你方才還說過,此印記是他心魔發作後出現的?”


    “嗯。”青冥手中緊握的茶杯,手指在其上畫著圈,看起來有點走神,卻有條不紊地說道:“他將療愈術法傳給我,我治愈好身上的傷後,原本眉心的印記便發生了移位和變化,而他的眼睛也變成了紅色,隨後沒多久心魔就發作了……按理說應該隻有魔體和靈場解封才對,但也不知道怎麽,心魔也發作了。”


    白染整理著來龍去脈,差不多明白是怎麽回事了,隻是這其中疑點實在是紛繁雜亂:首先是來曆不明的七句銘文契約;其次是這兩人之間離奇巧合的情緣契牽絆;再者是靈域赤峰潭的陣法對兩人的突襲;最後則是夏昀玥突然發作的心魔......他心中隱隱有些猜測,但無根無據,無以定論。


    他對青冥說道:“你此番前來的目的是鎮魔錐,很抱歉,我隻知道鎮魔錐乃是太初年代的法器,而我隻精於兵刃武器,法器並不了解。”


    青冥問道:“那還有其他人了解鎮魔錐嗎?”


    白染道:“魔域七孚宮。”


    青冥聞言,心涼了一半,問道:“除了七孚宮,還有其他人嗎?”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翻身契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碧城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碧城並收藏翻身契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