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絕情花(一)


    當我醒來的時候,眼前是一帳淡色的紗飄動。覺得渾身無力,我疲憊地又合上眸子,昏迷前的事從腦中劃過,心中一晃猛然睜眼望著飄蕩的帳子。這不是馬車,是我的寢殿。


    “先用甘草湯服一陣子,若是毒素深而不減,再取蜈蚣三條,全蠍一錢,研末灌服,相信能幫莫昭訓度過這一關。”溫和尊供的聲音回蕩在殿中,那是宋逸。


    “我知道了。莫昭訓用的藥可不得再出錯。”冷峻的嗓子威嚴囑咐,然後對著殿上的宮人沉聲肅言道,“膳食也是一樣,都聽清楚了嗎?”


    那是李世民。


    我努力掙了指尖的力氣,捂著榻沿半扶起身子,果然見那頭背手站著久違的身影。他的神情是那樣凝重,我甚至有一種錯覺,看到他麵向了我,眼中滿是擔憂的溫柔。我閉眼沉了沉眸子,再睜開的時候他竟也是如想象中麵向了我,隻是眼中換成了驚訝。


    我在嘴角擠了微笑,這個微笑,我用盡全心疼痛的力氣,目不轉睛的水波朦朧和喉間啞口的激動最終輕輕喚出一句:“殿下。”


    李世民大步邁至我榻邊,將我小心按回榻上掖好被褥,目光流轉有些生硬:“我不是讓你莫聞莫看窗外事麽。”我趕忙握上他的手,略帶了苦味怨味道:“兮然的有些事情殿下無心顧忌,隻有自己幫自己了。”李世民抽開緊握的手掌,麵目微怒冷硬,低聲厲厲斥責:“你是自己幫自己,你可知昨日一鬧亂了我與無忌商量的思緒。”


    他的眼有憤有喜,有憂有慰,有責有疼,看著這雙眼仿佛就是看著重重迷霧,緩緩迷了我的方向。肚中滾著千般滋味,終於凝出一句:“是兮然不對。”


    微柔了眸光,李世民點頭,寬大的手掌撫上我上額輕輕揣摩:“你好好休息,過幾天便可痊愈了。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說網]”他站起身子,定定望著榻上的我,目光陰沉又尖銳,“記住,你的一切都是我的,包括你的性命,誰也不會威脅到你。”


    不經意扯了嘴角的冷笑,我點頭:“謝殿下。”


    李世民並不久留,轉身出了殿子,那樣果決冷情。無端的平靜是矛盾過後的距離,努力微笑,卻顯得愈發煎熬。


    我深深一歎,仰麵望著床帳因風顫動。外頭陽光明媚,初夏漸漸臨近,而殿中卻是一片清寒。我喚了宮女將殿門掩上,說殿門吹的風撓得周身泛涼,實是怕人見了殿中的我這失意之態。


    一個月後,馬錢子的毒已解得不差,身子也比往常那些日子精神許多。李世民不許承乾殿任何人提起這件事情的源頭,隻說單純是我身子不不適。而李淵那頭總七日有太監來傳話問候,那實是李淵派人打探我的病情,這日太監剛走,我便渾然覺得胸口悶著一股氣透不來,便往承乾殿後院走走。


    如今我恢複得不錯,卻是不順李淵的心意,胸口直悶是因擔心他在這後如何對我,倘若我安分守己,從此不聞不看,是不是就能躲過他對我的殺意。可他是一國之君,更是李建成和李世民的父親,隻要我還能擾亂兩人之間的關係和局麵,他就不會放過我。


    長廊盡頭是一抹純白的六月雪,這時候開得正好,遠觀如一層星點大的雪花伏在綠葉上。前麵傳來嚶嚶的牙語,嬌嫩得地可愛。於長廊而上,隻見四五個宮女彎腰在六月雪後對著李佑展顏開笑,李佑在奶娘懷裏胡亂蹬腳,張手撲落幾片六月雪,撒下星點的粉白。


    那頭逗著李佑的宮女見了我連忙跪身請福,奶娘也將李佑抱了抱穩向我福身。李佑樂著小嘴朝我牙語幾笑,我含笑握了他細嫩的小臂,忽覺得少了什麽,微起眉頭問:“佑兒手上的鈴鐺鐲子呢?”


    奶娘低頭敬了解釋:“回莫昭訓,方才五世子貪玩,不小心將鐲子摔倒地上。秦王殿下正好走過,本是為世子拾鐲子,可也不知怎麽忽然捏著那上麵的金鈴鐺看了許久,二話不說把鐲子收入袖中走了。”


    胸口猛然一跳,手下緊緊收了繡帕。那個鈴鐺鐲子是李建成在李佑滿月時送的,其中秘密我並不想知,當時打著李世民不會在意孩子身上所飾的賭,如今卻是將自己推到火坑。我也是無可奈何,這鈴鐺若是不用就是對李建成身份的怠慢,若要用可卻不能損了鈴鐺取秘密,鈴鐺一損便是對他身份的不敬。此時此刻,最重要的不是裏麵所藏的秘密,而是李世民的反應。


    想到這,我趕緊反身往書房趕,這一月李世民並不常來我殿上,來時也隻問所需,即使他冷漠於我,可我還是從他眼中偶爾尋到一絲關切,這就是我最大的勇氣。我匆匆到了書房,那門還關的緊,李世民並未來過。我又在承乾殿走了一圈,始終不見他的影子,問侍衛也不得他出殿的消息。心中略有慌亂,一時躊躇不前,不知該往哪裏。久久泛寒的身子起了一額細汗,在媚陽下站長了不免有些身子發軟,我擺擺手回殿,一陣極空的失落洶湧地滿上心頭。


    快到寢殿的時候,見著殿門外站著四個宮人,看著麵生又似乎哪裏見過,細細回想一番,我恍然笑了。李世民是多久沒來我殿上好好轉轉了,這隨身的宮人我竟是不完全認得了。


    我步至殿門,果見李世民坐在上頭正座。這時候,他目光犀利地射向我,桌上靜靜放著那鐲子,金鈴鐺已經裂成兩半。李世民仰靠在椅上,微抬了下巴注視殿下的我,指尖夾揉一張白得刺眼的紙條,冷峻的嗓子低低喚了一聲:“莫昭訓!”


    這逼寒的冷語直將我渾身一震,我退下身後的宮人,步步上前。李世民向我招手,嘴角泛著不明的笑,直直令我寒顫。每一步是那樣驚心,他讓我在旁椅坐下,伸過指尖將那白晃晃的紙條蕩在我眼前。


    “吾非魚,長相憶。勝券歸兮,持手伴兮。”


    紙條上用端正小楷寫著,而我心中隻有對李建成的無奈。李世民收回紙條,啟了香爐蓋子將它丟進,紙條立馬被熏得化開圈圈黑暈,最後成灰。他彈了指上飄沾的灰,冷冷笑:“勝券歸兮!嗬,他就這麽確定他能贏麽?”手腕一疼,他隔著窄小的茶桌拽緊我的手,我意識地往回收手,他卻捏地更緊,“你們的辦法可真是妙,竟然利用我的孩子來傳情!”


    “我沒有。”


    我毫不猶豫地張口否定,他卻依然冷笑,自說自問:“你一直幫他算計我,從前的一切都是你裝的,你呆在我身邊也隻是演戲吧!對此,我是不是顯得太傻了?與他相比,我好像什麽都沒有。”


    這番話將我刺得生疼,我半跪在他麵前抱著他的手掌:“他隻有太子之位和太子之權。而你呢,天策上將是你的,勝戰榮耀是你的……”我握起他的手,緊緊護在手心,“我是你的。”


    深痛的目光落在我身上,他一手將我推摔在地,淩厲的目光冷冷掃了我,撇頭冷道:“一個女人改變不了本王的決定。不要用任何理由威脅本王,我對你已經夠失望了!嗬嗬,原以為本王對你已算是夠盡心了,可都不值得!”他從袖中甩下一張疊了幾層的畫紙,我盯著它遲遲不敢抬手,害怕還封在裏麵的秘密。李世民冷嗬地攤開畫紙,一張幼稚熟悉的臉頓時侵入我記憶的神經,心頭猛顫。指尖抖得抓不住那熟悉的麵孔,生生撐在地上哽咽:“弘……弘智!”


    李世民捏起我的下巴,彈去我麵頰的淚水:“這幾年,本王費勁各種人脈才為你找到弟弟,可你呢?”


    眼中苦澀,淚滾落在我手背,燙的嚇人。我想拉住他握拳的手卻被他一把推開。


    “我不許你再碰我!”李世民退開兩步,苦中諷笑,是笑我也笑自己,恐怕更笑我們許過的海誓山盟。他輕搖頭,決絕的目光射向我,從齒間擠出一句句話:“幸好本王已經解脫,早就不愛你了。可你,也別想回到他的身邊!”


    不!別用透明的眼神看我,別說你不再愛我。說如此絕情的話,如何拿愛過的回憶還我!我深望著他,用盡全部的悲傷,賭盡全部尊嚴:“既然你不愛我,為何還要留我?”


    他撇開眼神,將金鈴鐺擲在地上,一腳下是脆弱的斷鳴。窗子的光投射他剛毅的輪廓,顯得愈發冷酷無情。


    “因為……不能有誰成為我的汙點!”他說。


    始終比不過他心中的至高無上的權利和譽名。嗬,我還是自取其辱了!竟然想用自己賭他心裏的地位!


    這還是我所愛的李世民嗎?對,他是,他本來就是這樣啊!一顆心似被擰成一團,死命擠著最後一滴心頭血。我步步後退,無力地軟下身子抓了一處櫃上紅布,還是撞在生冷的殿牆上,後腦傳來“嗡嗡”鳴聲,久久不散。那紅布不過是蓋在那櫃上的罷了,怎麽可能穩住我的身子,可在那紅布飄然下卻顯出一隻檀木箱子,散發著隱隱墨香。


    “那是什麽?”李世民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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