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際流伏在柳樹根下,費力得翻轉過身來,他轉的很慢,但很堅毅,似乎用盡畢生氣力。


    日頭高照,映出眾人斜影,提刀的白麵後生長身玉立,站在前方,提劍的餘何意半舉劍鋒,隨時可以暴起傷人。


    古冶子、秦無聲、雁驚雲三人分別站立東、南、西各個角落,呈三足鼎立之勢,堵住所有人去路,數個門徒半跪在地,聽候差遣。


    眾人都靜靜在等,等待江際流的下文。


    他終於轉過身來,背靠著柳樹艱難起身,先是笑了一笑,嘴角不知何故出現了一道血痕,方才分明不見,餘何意心中腹誹,早料得此人奸猾,不是什麽懷奇負氣之輩,此刻如此作態,一定又在算計。


    也怪不得餘何意先入為主,若非江際流禍水東引,餘何意也不至於陷入這堆破事中。


    江際流戲做得真,娓娓道來。


    “三日前,莊家獨女莊聞柳在繡樓中無故失蹤,房內隻餘一信,信上說,要莊家交出秘籍,否則莊聞柳性命不保。


    五日前,我應友人之約,來到雲州,下榻在天香樓。恰逢莊家貼出告示,願以萬兩白銀,求莊聞柳下落,小子不才,江湖內外也有些名聲,叫作來無影,見了這等真金白銀,又有誰不動心,兄台,換做是你,你不心動?”


    餘何意不自覺點了點頭,心道,一萬兩白銀,這事兒我要是知道了,說不得也想賺個便宜。


    見餘何意點頭附和,江際流愈發喊冤起來。


    “是吧兄台,我也是有意幫忙,這才夜入莊府,想要找些線索。不知莊家人發了什麽瘋,見了我就一口咬定我是凶身,不容分說,就對我下了毒藥,還把我關入水牢,非說是我主謀綁架,要我交出莊聞柳。”


    江際流滿臉受屈模樣,隻差六月飛霜,以證清白。


    “我好說歹說,沒有人信。為求自保,我便哄他們,說我把莊聞柳關在此處。


    他們幾人就引著我前來查探,大兄弟,你可別怪我多嘴,你方才幫了我,便是現在說與我素不相識,莊家也不會放過你的。


    尤其是那個古冶子,最有城府,你小心落得我這個下場,到時候,恁憑你劍法超群,武功卓越,也隻怕都叫天不靈,叫地不應咯。”


    他一副我這都是為你好的哭言相勸之色,倒讓餘何意升起一絲好奇心來,便問道:“前輩,此人雖是油嘴滑舌,倒也真不似與貴府小姐失蹤一案有什麽瓜葛,為何要對他處以嚴刑?”


    “大言不慚!”提刀的後生一聲冷嗤,還欲說話,就被古冶子嗬斥打斷。


    “齊風,不得無禮。”


    齊風應聲閉嘴,憤憤不平地瞪了餘何意一眼,這才低頭退卻幾步。古冶子正待相告之時,忽然又有一人,自遠處走來。


    此人身材魁梧異常,身穿一件黑袍繡蟒,發冠雖是束起,依舊有些雜亂發絲披肩,瞳如點漆,隆準長眉,慢慢地踱來,威風凜凜,猶似神兵天降。


    若說楚嶺乃是個翩翩儒生,那麽此人就是個蠻橫武夫。


    但在場眾人因他出現,此刻無聲無息地讓開一條路來,詭異而寂靜。


    這人是誰?


    餘何意心頭一問,聽得江際流瞪圓了雙眼,喃喃自語道,‘他怎麽會來。’


    古冶子上前幾步,半低著頭道:“家主,您怎麽來了。”


    原來這人就是莊聞柳之父,莊家的主人,餘何意心中,也是這樣疑惑,原以為那幾人用江際流釣魚,跟在身後是理所應當,但至於驚動家主嗎?


    難道他真這麽緊張女兒安危?


    餘何意又想,江際流此人自作聰明,自以為哄得他們把他帶出城外,就可以借機逃跑,殊不知這些人早有預備,布下了天羅地網,諸多手段。


    先以這些青頭小子押送,故意麻痹江際流的警惕心,後頭跟著三個老奸巨猾的江湖前輩,以防不測,最後還站了個橫練硬功的家主,看這身功夫,沒有幾十年本事也下不來。


    就算今日他真有接應的人來救他,也跑脫不得,還得拉著夥伴一齊入網,莊家果然精明。


    想到此處,餘何意忽然反應過來,我不就是被網進來的一尾大魚,怨不得他們不信我和江際流素不相識,隻怕也要給我下毒了。


    這番想法說來話長,實則不過幾個呼吸間,餘何意已把全盤首尾想了個通透,當即屏氣凝神,運起了龜息功心法,但求無虞。


    莊家家主甫一出現,便迎上前來,扶起了樹下正在做戲的江際流,掏出了一顆解毒丹,塞進他嘴裏,驚得江際流一時莫名,咕咚一聲吞落下肚,眼神中全是,你要毒死我麽?的驚恐神色。


    但須臾間江際流周身氣力恢複,內視丹田中氣流汩汩,軟骨散之毒頃刻已解。


    莊家家主做完此事,緊接著,麵向餘何意道:“餘小兄弟,在下姓莊,微名破天,承蒙武林同輩看重,有個外號,叫作‘怒目金剛’”


    餘何意暗自點頭,心想,你這神態,取叫怒目金剛倒很合適,不知武功是否也是佛門來路,少室山的俗家弟子嗎?


    莊破天繼續說道:“今日見了小兄弟方才知道,江兄弟與我女兒之事實不相幹,前幾日我受了歹人蒙蔽,致使犯下大錯,險些冤枉了好人。”


    他轉向江際流道:“希望你能原諒,一個父親的心情,我老來得女,實在對她寵愛太甚,那歹人便借由此事,設計害你。唉,老夫,實在慚愧。”


    說罷,莊破天將長袍一撩,就勢要拜。其他幾人慌忙來扶,終未拜全此禮。


    這番話情真意切,讓江際流心中大感不妙,暗自叫道,好狡猾的老狐狸,想用場麵話就輕描淡寫的揭過此事,實在大大的有古怪。


    前幾天我見他,還不是這樣態度呢,難道隻因見了這個餘姓的美男子,就轉變至此?


    還不待江際流咂摸明白,莊破天又轉來向餘何意道:“餘小兄弟,今日相見,真可謂是不打不相識,不知可否過府一會,也好叫老夫擺下薄酒,聊表歉意。”


    說話間,他袍袖一揚,做出俯身相邀姿態,儼然是,你非去不可。


    話已至此,餘何意自不會推拒,抬手收劍入鞘,淡淡笑道:“既然如此,某恭敬不如從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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