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淨帶著大隊紀軍日夜急趕,卻沒想到,等待他的將是他這一生最可怕地夢魘。


    大軍回京那日,正是傍晚時分。這一路行來,各省郡周府,無不對這隻勤王之軍大開方便之門,因此一路上幾乎未遇到任何阻礙。淨王身為七王,雖也封地帶兵,可不過是親軍護衛等同家奴,如此大規模地軍隊全在他一人號令之下,這美妙滋味,是他平生未嚐,因而城門大開,大軍在夾道百姓歡呼之下進入京城後,他地飄然自得已經再難抑製。


    一直隨側同行地幾員青衣男子,始終在他耳邊低語,奈何他此時此刻已經半個字也聽不進去,進到內城,遙看紀宮飛簷金瓦,身邊百姓叩服,誌得願滿地哪裏還按捺地住,大手一揮,領著大軍揮舞旗幟,便往宮中衝去。而他身邊那幾位青衣人,無奈對望,卻都是不約而同退開幾步留了下來。


    眼看著浩浩蕩蕩地紀軍衝入宮中,呼喝聲震耳欲聾漸漸遠去,翹首東望地百姓甚至都沒來的及低頭,驚天變故卻就發生在這轉瞬之間。


    隻聽一聲轟然巨響,就像遠處響起的一記鳴雷,眾人茫然遠眺間,宮殿那邊已經一聲緊接一聲,由遠極近震將開來,轟隆聲細密如雨,整個紀都地麵震動不歇。


    琦麗晚霞中,卻見紀宮深處成團地巨大黑雲伴隨著劇響騰空而卷,重重疊疊,熊熊烈焰拱托其中,刹時間飛星流火漫天,焦糊惡臭撲鼻,濃煙盤旋直上,籠罩了半邊天空,片刻前還巍然屹立地紀宮,就這樣在百姓呆立怔望中轟然倒塌,火光衝天,映地紀都紅黑交錯,恍若鬼域,看著這一場驚心動魄,百姓們從愣怔中回過神來,無不跪地叩拜抱頭痛哭……


    紀國皇室。竟以這樣一個燃燒地姿態,終結。


    消息傳到月國時,白韶卿久久不語,殿下眾臣仰望著她,眼中不無期盼。就在剛才,返回月國稟報地鐵軍將領杜平川,將紀國所有經過一一承報,原來月王趕赴向山時,皇後已經向紀國暗送鐵軍,穿插在都城與六王身邊,其後紀國動態,均有她密信傳達,眾鐵軍依計行事,暗保紀國五王。


    當初偷得玉璽,鐵軍將紀國內幕及主使真相告之,五王中唯有七王敢立於人前討伐誠王,因此眾鐵軍也是看好此人,淨王年紀最輕,又比他兄弟們頻有些膽量,這才護送他奔赴定南城,依計奪回烏行安手中大軍,並且趁勢回都,討誠王,正帝位。


    卻沒想這年青淨王被一時榮耀衝昏頭腦,關鍵時刻,竟然再不聽鐵軍擺布,帶著大軍冒然進入皇城,果然如白韶卿所擔憂地,離殊先失秦再失紀,已經怒至顛狂,必定會在宮中作下手腳,淨王帶著大軍湧入,正是合了他的心意,這一番狂炸,炸死壓碎不記其數,僥幸逃出的紀軍,不過寥寥,淨王連同那八成大隊,灰飛煙滅,而其餘尚存地四個王爺,又驚又嚇,竟一下子又死過去兩個,病癱了兩個,至此紀室再無可繼位者,紀國眼看著就要亡了。


    一時間眾臣都不由得心下暗動,這大好時機求之不得,何不趁此時並了紀國,以皇後之能,必能將此事做到盡善盡美,紀民臣服。因而眾人目光齊齊,都是含著期盼地望向禦座那人。


    卻不想她沉默半晌,抬頭注視杜平川地目光卻是冷冽:“杜副將,你可知罪!”眾臣皆驚,那杜平川跪拜道:“臣知罪。護衛紀王,臣有失職。”


    “不錯,當初本宮讓你去紀國時就已言明,此人關係重大,不容有失,你卻在最後關頭不加勸阻任其胡為。如今紀室將亡,天下更亂,皆因你一時之失,這個責任必得由你承擔。”


    “臣未盡職責,願受嚴懲。”


    一旁兵部尚書忙道:“皇後,此次紀國逢此大難,咱們月國所為,已經數是仁至義盡,可人算終究不及天算,這是天要亡紀,與人無憂呀。”


    “是呀皇後,紀國如今皇室將滅,此時此刻,皇後何不派兵增援!”另一名大臣也道。群臣總算等到有人說這句話,都是點頭。


    白韶卿目光一掃,道:“本宮正有此意。”眾臣驚喜交集,正互望間,便聽她道:“杜副將,本宮削了你鐵軍副將之職,授你為節度使,前往紀國撫慰紀民,所到之處,先以公告示人,奉旨安民,尋奉紀室。找不出紀室後人,永遠不得回京。”


    此言一出,群臣皆驚,倒是那杜平川微凝了眼,蓄著一點暖意,朝皇後看去,重重叩首“臣領旨。”


    “且慢”一旁有人開言,正是戶部錢尚書“皇後,此時我國方才擋下紀國攻勢,南邊卻有楚國還在進犯,這樣的時候,皇後應該立威於世,派文武大臣赴紀接掌一切,紀室無人,是他們天命所至,若非皇後有先見之名,他們亡的更早。與情與理,此時月國接掌,才是對紀國最妥當地安排。”


    “是呀皇後,”一旁又有數位大臣點頭響應。


    白韶卿神色淡然“正如眾卿所言,我們楚難在南,紀國此時變故,月紀交界,便更要加兵重防,此時此刻,又怎麽可能分身暇顧?因此唯有安民,隻有安定紀民,才能讓月國沒有後顧之憂。而外姓接掌紀國,卻恐怕再生事端。說到底,一國臣民所臣服的,永遠是他們自己的王。”


    “可是如今紀室無人,國不可一日無君,這個道理秦楚兩國亦明,若是讓他們先行一步,豈不更加危險!”兵部尚書反駁。


    白韶卿點頭道:“不錯,國不可一日無君,正因如此,雖然紀國遭難,可是皇宮塌了,再建就是,紀軍傷亡,再招亦有。唯有這紀室傳人,才是重中之重。當初四國先祖平分天下,互立誓言,保得他國平安,亦是保了自己。秦楚若有占紀之心,我們自然不能坐視,可是林尚書請想,與紀交界,便是我國與秦,楚國雖看似邊長莫及,但眾位不要忘記楚國身後之人,他棄了紀國卻埋下伏雷,他的用意,真的隻是想發泄憤恨麽?一個無主之國,是不是會引得交界兩國地爭奪?若是月秦此時都存占紀之心,那接下來會發生什麽?而最終得益的,又會是誰?”


    眾臣都是一怔,思忖過後,倒真靜了下來,神情也漸肅然,謙相道:“皇後明見千裏,所言極是。隻是我國有容人之量,卻怕秦未必會作此想。秦國曆朝都以擴張國土為目地,更有兼並四國的野心,此時此刻,這麽好的時機,秦王豈肯放過?”


    白韶卿道:“若是半年前發生此事,秦國必然會把握這個時機,可是此時,經過秦國內亂地秦王,卻應當會明白此中玄機。”


    “依臣之見,秦王未必有皇後您的這份胸襟,既然我們遣使節赴紀,紀秦之界,卻還是應多加提防才好。”謙相道。


    白韶卿看他一眼,含笑道:“既然謙相堅持,那就這麽辦吧,”謙相點頭稱是,自去安排,一旁兵尚書看著皇後神色,不由好奇起來“皇後當真就如此信得過那秦王?”


    白韶卿淡淡一笑,目光在眾臣身上一掃,再度遠眺“本宮信得。”


    所謂信任,有時需意會而無法言傳。她不打算多加解釋,可遠眺的目光卻並非停在秦東,而是收回來,落在了龍案上平攤地地圖上月國之南,那碩大的楚字上麵。


    而此時此刻,楚國亦是一派緊張局勢,聲名遠揚地大將詹灼竟被月國一個小小邊城所阻,這實在楚國大恥,一道道旨意飛快地傳達下去,各司將領竟然再度集結,兵分四路,分向月楚之境地四麵再度挺進。


    楚宮中,楚夙正垂首立在一側,離殊背負雙手站在窗前,二人都是許久沒有說話,隻到一個太監腳步匆匆送了份奏折進來,楚夙接了,卻不翻看而是雙手承給了離殊。那太監眼也沒抬,大概即便抬了也沒有多少驚訝之色,自從這黑衣男子進了宮,楚王萬事都經由他手,初時有幾個人大驚小怪的,可是緊接著這些人便失了蹤跡,其它人自然不敢多看多想了。


    離殊接過奏折一看,嘴邊一個弧度慢慢放大“步步謹慎,這個皇後她倒是當得越來越順手,”說著話,將奏折一遞,直送到楚夙眼皮子底下“你看看。”


    楚夙恭恭敬敬地接了,看了一眼,也沒什麽話可說的,依舊呆站著。離殊睨著他:“你大小也是個楚王,看了這個,就沒點意見?”


    楚夙愣了愣,才道:“屬下瞧著是字麵上的意思,可主上所想,必定比這意思深些,可屬下卻看不出什麽,因此不敢說話。”


    離殊哼道:“這都看不出來?她派使節赴紀國安民,就是為了跟秦嘲風通氣,先安撫住他,等對付了你我,他們再怎麽分紀國都好,那是後話。”說罷大袖一甩“這個女人……慎密的很呢。”


    他出了會神,看一邊楚夙依舊在那兒看奏折,神情還是木木的,不由地冷笑起來:“你即看不出什麽就不用傷那神了。新的盅毒還差多久?”


    “十日可得。”楚夙聽到這個話題倒是精神一振“此次毒盅屬下匯合了以往多種盅種之弊,決不會讓人輕易配出解藥來,這其中更是融合了當年……”他還想再說,離殊卻是一揮手“夠了,要怎麽弄是你的事,去弄吧。”


    楚夙應了垂頭退出,一路出殿,朝著一旁的側宮而去,直到轉了幾個大彎,他的背才稍微抬直一些,卻還是垂頭慢行,進了一處僻靜地大殿側門,進得殿內,撲鼻一股藥味,殿內不過幾人,都是埋頭做自己事,他在一旁看了好一會,目光才落回自己手中那份奏折上。


    殿內光線有些暗,又因為各個爐上的藥罐都冒著白氣,更是視線模糊,一旁半掩地窗邊斜射進幾縷陽光,蒸騰地霧氣中,卻見楚夙嘴角微微一動,淡淡地笑容泛上唇際,放下奏折,他抬頭迎向那束光,眼睛半眯著,帶著一點兒凝亮與暖意。


    紀國無主,月卻隻是派使節入紀而不占之?


    白韶卿,你的心意,我收到了!


    九月,紀國王室毀與一片驚雷狂炸中。月出使節安撫,一路上發公示尋奉紀室後人,出發十餘日後,秦使亦至,兩支隊伍各持本國旗幟,卻是一路上親民安撫,收斂聲勢。紀民原本擔憂地奪國之戰並未發生,而且兩國所張公告內容亦是驚人的相似,這在很大程度上,增加了紀民的信服。外亂即無,各地守駐紀將亦有不少自推家主,紀室旁支,如雨後春箏一般冒了出來。而在這一片紛亂之中,最有權威代表紀室的後人,出現了。


    不久前病故地紀三王長子紀存湘,在其父受紀宮炸毀事件之驚死後一月,應家臣所請,以紀室衣缽身份示人,並與十月末起行赴京。可也與此同時,各地皆有紀室子弟多達十二人,紛紛自立,各自領兵,從紀國各個角落朝紀都而來。


    可是進城之後,月秦使者卻同時拿出一份公示,兩王共議,紀國無主,兩國自發為紀國所行安民之事宜,所施錢銀,當由新紀王支付,並且若紀王依舊在紀都雲陽重建,則兩國皆出力相助,若是另選他址移京,則立刻交付兩國所使款項,兩國方才退軍回國。


    此議看似尋常,可很快各位紀室弟子發現,其中大有玄妙。其一,月秦兩國入紀國以來,一路安撫民生,所施錢糧各有明細,兩月下來,所提款項雖條條清楚,卻著實是一項巨款。其二,要在雲都重建都城,談何容易。此次前來的宗室弟子之中,倒有八成人是想順利接印,然後移京回自己原屬地,著益良多。卻哪料月秦有此一舉,若要移都,必先清款,而這巨額款項,又要如何支付,更別提立王之後,更有無數開銷,紀國近年先失太子後失紀王,又是連番戰亂不息,而此時國庫亦根本不複存在,所有費用皆由下任紀王親出,這簡直無法想象。更何況一日不還此款,兩國使令不走,軍隊仍在,這無形中的威脅,更勝其它。


    一時間,紀室弟子都是憂愁,數日之後,開始有人離開。有一便會有二,不過十餘日,紀室弟子幾乎走了個幹淨,想來也是,要做個這麽勞累的紀王,還不如在封地舒服暢快。轉眼間,熱鬧鼎沸的都城再度冷靜了下來。


    而新一代紀王,也由此產生——紀存湘。勇於接過重擔的年青男子,在月秦兩軍使令的支持下接過紀印,他的神色淡然而自信滿滿。


    訊息傳來,月國卻無暇再去顧及,因為從九月中開始,楚軍對月進行了最強烈地猛攻,邊城先前已失四城,隻憑雲棱一地依舊。而詹灼久攻不下,其後跟進地楚軍幹脆繞行,遠行數千裏,繞過長鴻關,側擊邊陲小鎮開揚。開揚不敵,不過晝夜之間便易其主,守鎮將領自刎,開揚一過,楚軍去勢更猛,到了十月末,紀國新君上位時,這邊楚軍已經攻下月南十七座城池。而月軍柏大力主帥,田青將軍,柏颯將軍皆也與此時全數撲到,兩軍在濉陽河畔,終於形成對峙之勢。


    而就在此時此刻,楚宮之中,傳來一陣大笑“此訊當真?”


    低下跪拜的一個黑衣人叩首道:“千真萬確!屬下的人探得此訊立刻飛信相傳,此時此刻,那邊還未起行,皇後親征,必是煩瑣,料來最快也要半月。”


    離殊一揮袖子:“果然不出我所料,放出這個消息,她必是按捺不住。”


    一旁楚夙道:“可是皇後親征……是真是假,還是看看再說。”


    “必真無疑!”離殊眼睛晶亮“任是她再強,畢竟是個女人,更何況身為皇後,絕沒有聽聞月重錦現身渡縣還能忍耐的住的。”


    “那月重錦他現在?”楚夙問道。卻不想離殊目光一掃,竟有厲色傳來,不過這隻是一瞬,“也就是你這樣的,才會問出這麽傻的問題來,月重錦自然不在那裏,他在何處,哼,天下隻有我一人知道。”


    楚夙忙垂下頭去,不敢多說。


    離殊看了他一眼,轉身回到桌前,伸指在桌上輕叩數下,輕笑一聲“她即來了,我沒有不迎一迎的道理。”


    楚夙一驚抬頭,神色很是慌張“主上……你要親自去麽?”


    “自然。”離殊眸色微濃,笑意滿滿“是時候去見一見她。”


    “主上萬萬不可。”楚夙一急,幹脆跪下“這女子狡詐,既然敢親征,必要作足了準備,依屬下之見,還是屬下先去試一……”


    離殊一聲冷哼“我做事,難道要你教?你去試?你當你自己是什麽?”


    楚夙經他一喝,不敢再說,隻是叩頭。


    離殊一拂袖子:“不用再說了,我即日便走,你去安排吧。”楚夙抬頭看了他一會,這才不得不起身慢慢退開,那樣子實是惶恐不安,連袖袍,都在微微顫抖。


    即日,離殊以真名掛帥帶兵出京,離京那日,楚王親送十裏,群臣皆是好奇,不知這位忽然出現地離大將軍是何來頭,看大隊消失在眼前,不約而同地回頭望去,卻見楚王笑容淡淡,王冠前垂著長長地玉珠,光照下滿滿地華麗之色,卻依舊難掩楚王眼中奪人的亮,簡直,亮的透了。


    離殊帶著大軍一路不停,很快便趕至渡城,詹灼與其它將領皆在此等待,離殊掌帥印,三軍盡在他手,當日便下令停了攻勢,隻在城頭遙望。


    如此等了十數日,眾將都是滿腹疑問時,前哨來報,月軍陣營忽然有了變化,眾將聽聞,皆上城眺望。卻見遠遠地濉陽河那邊,大將軍地帥旗忽然退落幾丈,一麵新旗迎風而起,紅色鑲黃邊地碩大錦旗上,一個大大地“白”字,觸目驚心。


    離殊嘴邊的笑綻放開來,兩邊將士卻都不解,茫然互望中,卻見離帥身邊的穆副將神色有些奇特,喃喃道:“白韶卿,月國皇後。”眾將嘩然,居然會有皇後禦駕親征,這可真是聞所未聞。


    而月軍自從皇後到來,士氣大受鼓舞,濉陽河上開始萬船齊動,幾乎是連作一片地朝這邊撲來,渡縣楚軍正要作出回應,卻不料主帥一聲令下,竟然隻守不攻。這命令實在是匪夷所思,卻是主帥親下,不得不為,所有人按捺住好奇不安,退至城樓上,靜觀其變。


    月軍沒有遇到抵抗,也是毫無激動錯亂,一過濉陽河,立刻陣營齊整,鋪將開來,其後大旗飄飛,有各大主帥旗幟,卻不見方才那麵大旗。


    楚軍這邊早已得令,有士兵開口大喊“承蒙月國皇後親臨,我軍退軍以禮,皇後既然已經到了,何不敢現身一見?”


    此話一出,月國眾將皆怒,卻無一人回應,軍中寂寂片刻,有人回話:“皇後有言,楚軍中若是以一人交付,皇後立刻現身。”


    “有誰能得月後如此看中,此人姓甚名誰?”


    “穆遙。”


    楚軍大是不解,不約得都看向這員副將,卻見他臉色慘白,身子顫抖回頭道:“主上,絕不可……”


    身後離帥笑道:“故人相見,不過是讓你去敘敘舊,有何不可。”說罷竟是立刻欺身過來,眾將根本沒看清,便見一個人影自城牆上高高落下,隨著長聲慘叫,嘭地一聲落到了下麵,眾將探頭出去,便見那穆遙渾身是血竟是落在了兩丈之外地地上,正在抽搐,看樣子竟是不能活了。


    而也就在此時,對麵陣營中,果然大旗高展,一人一身盔甲,騎著匹高頭大馬竟是隻身朝前走來。遠遠的看不甚清,可那人身後觸目地白字大旗高揚,難道此人竟是月國皇後,怎麽可能?一個女子身著盔甲也就罷了,還敢隻身涉險,這皇後隻怕是假扮的吧。


    可眾將回頭看到他們主帥的神色時,那一點懷疑卻也在不自覺中消於無形了。因為主帥的神色,實在是太過奇特。


    他看似淡淡注視前方,眼中地灼熱卻是絲毫未掩,他的目光幾乎是貪婪地,如遇到水地布帛一般,瘋狂地吮吸著,那雙黑眸中再也看不到其它,隻能見到正慢慢走來的紫盔人。


    隻可惜她隻走了片刻,便即停下,昂頭遙望城樓,她的聲音出奇地清靈,如月夜下的悠然琴鳴“如此交付,太過無情了吧。怎麽說他也跟隨你這麽多年,出生入死忠心耿耿。”果然是個女子的說話聲,而且聽聲音此人極為年青。


    楚將皆是一驚,轉頭去看,卻見那主帥竟是不知何時已經沒了蹤跡,與此同時,又聽城樓下大門卡卡作響,一人黑盔黑騎,走了出去,不是那離主帥又是誰?可沒想到他動作竟是如此地快如鬼魅。


    “跟隨多年又能怎樣?忠心耿耿更是未必!”離殊聲音亦是清朗“我一直懷疑身邊有人向著你,思前想後,不是他又會是誰!何況此時你要,我又豈能不如你所願。”


    二人隔地極遠,可身邊數萬人的隊伍皆是極靜,因此聲音相傳,竟是無礙。


    “既然你早已懷疑他,我也勿須客氣了。”說罷她右手一揮,陽光下看的分明,她的手中竟是握著一柄通體漆黑地長槍。離殊眼眸更是凝出笑來,笑呤呤地看著她,朝她慢慢行進“不知當初教你的槍法,你練的怎樣?”


    自從她一揮手,身後立刻有兩騎飛竄出來朝著地上的穆遙而去,離殊全不在意,任由兩騎奔到眼前,卷起地上的穆遙,又飛似地馳回月營。他的眼中已經再也容不下別人,所能看到的,不過是她而已。


    “兵刃上的功夫,我就是再練十年,也不是你的對手。”白韶卿淡淡道。


    離殊不由得仰天狂笑“這麽說來,別的功夫,你有比我強嘍?”


    “雖然不多,總是有的。”白韶卿看著他慢慢走來“勝負之爭,並非隻有這一個途徑,難道不是嗎?”


    “不錯。治理天下運籌帷幄,從前我就不及你,如今看來,似乎依舊非你敵手。”離殊一直笑容不斷“不過一個女人,應該學的是怎樣討男人的歡心,你似乎用錯了心思。”


    “我白韶卿,並非等閑女子。”


    “哈哈哈,你總算是承認了你的命運。”


    “既然是命運,那勝負之爭,是否不應當涉及旁人?”


    “旁人?你說的是月重錦麽?那倒真是一個旁人。”


    “不錯,對你我而言,他隻是一個旁人。”白韶卿此言一出,離殊都微有怔愣,騎下黑馬受他一勒,停了下來。二人此時麵對已經較近,彼此臉麵神色都可看清。眼前此人一身紫盔,英姿颯爽,倒惹得離殊不肯上前,情願多看一會。


    這多像。一個夢境。


    “離殊。”白韶卿定定看他“我來送你一程!”


    離殊注視著她,似乎未能理會這話的意思“送我?”


    “不錯。兩世糾纏,到了該結束的時候。”


    離殊淡笑“那要看你打算如何結束?”


    “生離死別。”白韶卿一字一頓。


    離殊錯愕之下,竟是狂笑“好一個生離死別。你做的到麽?”他看著她,那目光肆無忌憚地似是穿透她的盔甲,仿佛她在他麵前永遠都是赤裸地無處隱藏。


    “我能作到的,比你所知的要多一點點。”白韶卿卻是神色坦然。


    “嗯,仔細想來,似乎也不止一點點”離殊笑笑“你的手段,我也算見識了不少。白韶卿,此時的你和初離向山時,已經是判若兩人。不論你甘心於否,你的今生,是我離殊所賜,你的現在,亦是由我造就,若是沒有我,你這一生,哪會有如此多的精彩可供回憶!”


    “不,若是沒有你。我會有更好的回憶。”白韶卿輕歎道:“我會有生死與共的兄弟,會有至死不愈地愛人。”


    離殊嘴唇微抿“那這一生,倒是隻有恨了?”


    “那也並非如此。”白韶卿眼神有些飄忽“這一生,我亦有美好回憶。有最值得交心的朋友,有親人亦有所愛。倒是你,離殊,你費盡一切,得到了什麽?”


    “得到你,便已經足夠。”離殊雖笑著,眉間卻開始漸布陰霾。


    白韶卿卻是一笑“若那也算得到,你為何還要重生?上一世,不也是如你的願麽?你重生再來,卻比原來失的更多。”


    “我本來就是一無所有。”離殊靜靜看了她片刻,輕拉馬韁,再度前行“可是能掌握一切做淩駕與君王之上地翻雲覆雨手,神的滋味,試問天下除我又有幾人嚐得?”


    白韶卿低笑搖頭,那笑容透著說不出的味道,像是一點輕蔑“你錯了。就算你神通廣大,你也從來沒有到過神的位置。”


    “沒有麽?”離殊受不了她眼中的那點光,牽動嘴角道:“能置柏氏命運反手之間,多少人生死攸關,就連君主性命皆在我一句話。而你白韶卿,更從頭到尾,哪一步不是走在我的棋上?就算不能成為神,我離殊,也是最接近神的人。”


    “你錯了”白韶卿直視他“你隻是設了一個處處不在你掌握之中的棋局。最初下子人是你不錯,可是你看看現在,有哪一步,仍在你控製之中?柏氏未亡!我白韶卿亦早已走出你給的道路;四國,更是沒有一統之憂。就連……”她的嘴邊綻開一朵冷冽地冰花“柏燕歌,亦還活著。”


    離殊身軀一震,靜了半晌才輕笑出聲“這不可能!你想擾亂我的情緒?法子不錯,可惜我從來就不是能讓人訛詐的人。”


    “你若不信,大可回頭去看。”白韶卿抬頭遠眺,目光悠然,離殊受她神色所使,拉韁停馬,果然回過頭去。


    一望之下,忽然僵住。


    楚軍城池上,不知何時,竟是飄搖開一麵大旗,上麵清楚明白的竟是一個“柏”字!楚國陣營中,怎麽會出現此旗?


    離殊微眯雙目,在城樓上一掃,佇立地安靜地侍衛,看不出哪個與哪個不同,可是他的心,已然明了。


    轉回頭來,他的嘴邊再一次泛起笑容“原來如此。”


    “你已經輸了。”白韶卿道。


    他看著她,忽然縱聲狂笑,那笑聲簡直直透雲宵,好一會才停歇下來“我要重回那城樓重回楚國,又有何難?”


    “不錯,你還是可以重新布局,招攬死士,再建月影,盅惑天下。可是,這一局,你終究是輸了。”白韶卿聲音不響,在他聽來,卻有震耳欲聾之聲。


    輸了!


    “從你離開楚京那日,楚夙已然清剿京中月影;從你邁出城樓那刻,暗隨大軍而來的楚夙親信已經招俯眾將,重掌帥印。離殊,就算你不受年輪影響不經生老病死,這一場你耗盡一切設的棋局,你確已,全盤皆輸!”


    離殊定定看她,沉默許久,眉尖方才一動“你倒是消息靈通,花心思打探我麽?”


    “何需打探。方才我不是已經說了,柏燕歌未死,能傳出此訊息的又會是誰?那位皇後父女,受你指使多年,可是人心,總有你無法把握的時候。對不明來曆的人事,任何人都會存有三分戒備。前事追循,便不難發現,那個極盡虐待折磨的毒孩柏燕歌,因你的怨恨受苦,卻也因你怨恨而荀活與世。”


    離殊挑了眉毛:“真是命大啊。”他長出一聲長歎,臉上神色似笑非笑,似悲似喜,目光炯炯看著白韶卿,又是靜了好一會,他忽然露齒一笑“那現在,你花了這許多心思引得我出城來,未必光是為了方便城內那點兒動靜。”他目光四下一掃,笑意更深“難怪你一直不往前走,這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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