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降罪


    夏日的傍晚,餘暉還未全部消散,晚霞猶如華麗的錦緞飄蕩在遠方的天之盡頭。熱氣依然令人煩躁的充盈在每一個角落,滿頭大汗的宮人們小心翼翼的從宏偉的宮殿前走過,屏住呼吸,不去擦額頭上的汗水,不敢發出一點聲響。


    禦書房裏的氣氛與外麵相比好似天與地,黑色的大理石猶如凍起的冰塊,昏暗的燈火朦朧而遙遠,不知從何處吹來的冷風讓人冷得快要發抖。


    裴斯妍想,那也許是先帝們憤怒的魂魄久久不願離去。


    已經在禦書房裏待了大半個時辰,她自進殿後一直跪在地上,冰冷刺骨的感覺延著膝蓋蔓延到全身,雙腿已經麻木到沒有一點知覺。可是藍暄一直坐在禦案後,慢悠悠地批著奏折,仿佛根本不當她存在。看著堆積起來的奏折一本本減少,她心中升起更大的希望,以為藍暄要開口說話了,沒想到錢公公又緊接著抱來另一摞奏折。


    裴斯妍多日不在朝中理政,但是她清楚,新帝即位,就算國內沒有大事發生,也會有數不清的奏折呈上來,更不用說藍暄繼任前後發生了那麽多事情。


    她真的很希望藍暄盡快講完要說的話,因為離輕染還躺在醫館,生死不明,她想去看一看,或者至少從侍衛那裏得到他無礙的消息。


    裴斯妍試圖轉移自己的注意力,忘卻沉默的帝王以及痛得快要碎掉的膝蓋,她的腦海中漸漸浮現出離輕染身中三箭、血流不止的畫麵,那樣的令人膽顫心驚,讓她無法再繼續轉移注意,緊咬著的嘴唇快要滴出鮮血。


    一直有離輕染在身邊,讓她沒有顧慮的放手拚搏,她知道不管前方道路如何總有一個人會站在身邊,守護著她,一起掃平所有的障礙,讓她可以安心。


    雖然如今身邊多了墨宣,但是意義是不同的。


    她從未想過會失去離輕染,他守護著她,她也用手中的權利保護著他,他們會以主仆,不,更確切的說是生死之交的朋友這樣的關係一直相處下去,永不分離。


    看著那樣脆弱的在生死邊緣掙紮的離輕染,她的心中生出了比麵對死亡時更恐懼的情緒,她感到了莫大的無助,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她不想失去離輕染,一點都不想……


    她想永遠的相互守護下去,直到死亡降臨的那一天。


    離輕染,請你一定要平安的活下去。


    裴斯妍在心中默默的祈禱,再次滿懷希望的看向禦案,錢公公新拿來的奏折,藍暄才看到一半。


    反複幾次,燃起希望又失望,精神與身體上的雙重折磨,讓裴斯妍幾乎快要崩潰。


    可是,他是君,她是臣,即使她一手助他登上至高的顛峰,她也不能違逆他的意思。


    外麵的天色徹底暗下來後,藍暄放下手中最後一本奏折,抬眼看向一動不動的裴斯妍,點點跳動的燭火照映在他妖魅傾城的臉上,神色顯得有些異樣的扭曲。


    “巫盼大人,”藍暄終於發話了,裴斯妍渾身一震,“你可知朕為何要你跪這麽久?”


    裴斯妍彎下腰,拚盡力氣說道:“臣愚鈍,請皇上明示。”


    “巫盼,雖然悅兮夫人有錯在先,但你怎敢將她斬殺於當場?”藍暄的語氣與冰一般寒冷,眸子深處亦是幽幽的寒光,“你究竟是藐視國法,還是氣昏了頭?但是不管如何,你有想過這樣做會帶來什麽後果嗎?”


    裴斯妍想開口說話,但是膝蓋上又一陣鑽心的疼痛傳來,她幾乎快要暈過去,連一點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隻好用手撐著地,保持沉默。


    藍暄一挑眉,一指一堆奏折,繼續說道:“這些是得到的消息的官員參你的奏折!巫盼,如今你不管是在朝中還是市井,已經聲名狼藉,今日又做出藐視國法之事,你要朕如何麵對天下蒼生,又要如何保你毫發無損?!”


    盡管越來越疼的腦袋無法理解全部的話語,但是裴斯妍恍惚的聽懂了一些話,嘴角不禁一咧,無聲的冷笑。(.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說)


    這些家夥,在她平安無事的時候奉承巴結,阿諛獻媚;一旦她出了點事情,便見縫插針的拿出來說事,一定要弄得滿朝風雨不可。


    她深呼吸一口空氣,勉強張口:“臣該死,請皇上降罪!”


    “巫盼,朕一直為如何將你的惡名洗清的辦法,可是你偏偏在這關頭上闖出大禍!”藍暄搖頭歎息,一副痛心疾首的樣子,“朕決定派你巡查藍國各郡縣,就如先帝曾派朕所做的事情一樣,借此樹立起新的名聲吧。”


    “是,皇上。”裴斯妍應道,眼前的景象更加模糊,她一遍遍的叮嚀自己一定要堅持下去,千萬不可以暈倒,出宮後還要去看離輕染。


    “視察各地方官員是否有失職之處,特別是對朕是否是忠心耿耿,巫盼一定要嚴查到底,千萬不要有漏網之魚。”藍暄語重心長的說道。


    “是,臣明白了!不知臣何時便要起程?”裴斯妍希望能拖個十天半個月,也好一再確定離輕染真的平安無事,同時安排好外出期間,澹台家的大小事務。


    “此事宜早不宜遲,巫盼,你後天出發吧。”


    裴斯妍霍然抬起頭注視著藍暄,他是不是瘋了,一點時間都不給,要她立刻出帝都?!離輕染怎麽辦,澹台家又該怎麽辦?


    巡視各地方,至少也要兩個月的時間,這段時間內誰敢保證澹台家不出第二個笑裏藏刀的悅兮夫人?


    “皇上,”她磕頭,說道:“請皇上寬限臣幾天,臣家中需要妥善安排。”


    “巫盼大人上次去西燕郡賑災的時候,不是將家中事務交由三房的人掌管的嗎?這次也這樣安排吧,朕希望你能早去早回。”


    藍暄的語氣很堅定,不給人絲毫反駁的機會,裴斯妍咬咬牙,應了。


    “巫盼大人跪了這麽久,也算是懲罰了,請你記住以後一定要謹言慎行,想一想你現在在朝中是什麽地位,有多少人看著,不顧一切的想要抓住你的把柄!”藍暄說,“你可以起來了,快回去收拾行李,朕會安排幾名吏部的官員隨行。”


    “是,皇上!”裴斯妍試圖動一動腿,卻發現身體已經不受自己控製,差點歪倒在地上,帝王麵前怎可失態,她咬咬牙,小心的一點點嚐試著挪動雙腿。


    錢公公連忙走上前來,攙扶住裴斯妍的胳膊,“奴才扶您起來。”


    “謝謝你,錢公公。”裴斯妍舒了口氣,靠著錢公公的幫助,好不容易站起身,可是雙腿好像不是自己似的,一點站立的感覺都沒有,完全找不到重心。


    她又向淡漠的帝王行禮,隨後由錢公公扶住,仿佛一個八九十歲的老人一般顫巍巍的一步一步挪向門口,每走一步膝蓋便傳來刺骨的疼痛,淚花朦朧的雙眼,裴斯妍咬著牙,要自己不哭出來,不暈過去。


    終於出了禦書房,暗紅的大門重新關上的一瞬,裴斯妍癱倒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著粗氣,她顧不得會不會被人瞧見,傳為笑柄,她實在是沒有力氣再站著了。


    “錢公公,麻煩你叫人把我抬到宮門那裏去。”裴斯妍拽著錢公公的手臂,吩咐道。


    錢公公的眼中有異樣的神色一閃而過,速度之快讓裴斯妍根本沒有注意到他的異常。


    “是,大人。”錢公公揮手示意附近的兩名當值內侍過來,“你們兩個,扶著巫盼大人出宮,不得有誤!”


    兩名內侍按吩咐辦事,一左一右扶住裴斯妍的胳膊,裴斯妍咬著牙使出渾身上下僅存的一點力氣,可是剛站起來一半,腳下一軟,差點沒從台階上滾下去,幸好內侍一直緊緊的攙扶著。


    裴斯妍坐在地上,臉上毫無血色,華貴的長裙粘滿灰塵,發絲散亂,一支歪斜的簪子快要從發髻上掉落下來。巫盼大人狼狽不堪的樣子,引來周圍宮人和侍衛好奇的目光,偷偷的小聲議論著。


    她忽然想哭,一種悲涼之感由心中升起。


    裴斯妍強忍住幾乎要落出眼眶的淚珠,再次用力站起身子,在內侍的攙扶下一瘸一拐的向宮門方向走去,漫長到一眼望不見盡頭的甬道仿佛一個黑暗的噩夢,令人絕望而恐慌。


    費勁了周折,她終於到達宮門,澹台家的馬車正停靠在宮門旁,車轅上坐著一位白衣男子,夜幕下白衣如雪不染凡塵,精致的下巴和嘴唇以及晶瑩柔和的麵具散發出獨特的氣質,充滿了讓人欲罷不能的誘惑。


    一見裴斯妍出來,墨宣立刻從車轅上跳下來,將她打橫抱起,輕柔的放在車轅上。


    “墨宣……”裴斯妍感覺鼻子發酸,緊緊的摟著墨宣,像是一個孤獨無助的孩子。


    墨宣替裴斯妍整理好頭發,拍拍她的後背,“快回家吧,大家都很擔心你。”


    “嗯……”裴斯妍點點頭,疲倦不堪的揉著眼睛,抬眼時看到不遠處停著一隻小轎子,從轎簾上花朵形狀的圖案來看,是巫禮家的人。


    侍從恭敬的掀開就簾子,從轎子裏走出來一個月白色衣裳的青年,他向四周張望的時候注意到裴斯妍立刻欠身行禮,風度翩翩,氣質卓然。


    裴斯妍不動聲色的瞟眼身邊的墨宣,然後向那名青年頷首示意。


    青年微微一笑,轉身進了宮門。


    墨宣抱起裴斯妍,安頓在位子上,那了隻軟墊給她舒服的靠著,又在她額頭上親了一下,輕聲說道:“先忍一忍,等到家了,我幫你塗藥。”


    “嗯。”裴斯妍點點頭,靠在軟墊上,眼皮子越來越重,虛弱的問道:“墨宣,輕染他怎麽樣了?”


    “我不太清楚,等到家就知道了,你先好好休息。”墨宣摸摸她的臉龐,出去駕車。


    裴斯妍抱緊一隻軟墊,縮在角落裏,實在擋不住困意,沉沉的昏睡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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