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蘇憶桃喜歡的是祝暮澤。


    可他再也不是那個肆意張狂的小暮澤了,而她,也永遠不會再是那個,會光著腳丫,追著他叫哥哥的……


    夭夭。


    夭夭,是蘇憶桃的乳名。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


    寓意,顏若桃李,人生幸福。


    桃之夭夭……逃之夭夭。


    一個宜其家室,一個命中犯煞。


    慘白的唇瓣微微抖動,眉梢也帶著幾分痛苦,好似陷入什麽夢魘無法逃脫,手腳更是緊緊盤在他身上。


    “暮…哥……哥……”


    這道聲音很輕,很軟,很溫柔,也很致命,盡管窗外的風很大,盡管蘇憶桃的聲音很小,可祝暮澤偏偏就是聽得清清楚楚。


    仿佛是命運的安排,讓他們誰也逃不掉。


    在聽到這聲沙啞無助的“暮哥哥”時,祝暮澤所有的心理防線都在頃刻間崩毀,他好像高估了自己,他好像真的抗不住了……


    這些年以來,祝暮澤真的在努力逃避兒時的記憶,可是……天不遂人願,越想忘的,越忘不掉。


    “暮哥哥……逃…別……回頭……唔…”


    重溟驚起驚濤駭浪,拍打著泛行在水波上的孤舟,將它扯得左右搖曳,似乎隨時都能沉入海底,就此湮滅。


    星光照不到的黑暗裏,洶湧的淚水不受控製地鑽出眼眶,狹長的眼眸泅著薄紅,長長的睫毛沾著淚,不斷在臉上撲閃。


    剛修過的指甲掐進掌心,可這點疼痛並不能使他清醒過來,反而適得其反,心裏堵得慌。


    怎麽會這樣……明明,他放下了啊!他是來報仇的,為什麽,為什麽還會因為她的幾句夢囈就有所觸動?!


    滿臉的淚水怎麽也抹不幹淨,祝暮澤第一次感覺到,那顆千瘡百孔的心,在這一刻劇烈地跳動著,而他,也好像真正地活著。


    可是太遲了,這一切都來的太遲了,他們也再也回不去了……


    “冷…”


    “哥哥,抱~”


    祝暮澤的天,在這一刻塌了。


    他竟然想放棄報仇,放棄複國,就這樣留在她身邊。


    一點點掰開蘇憶桃冰涼的手指,祝暮澤失魂落魄地從榻上爬起來,起身站在窗前,任由夜裏的冷風灌入懷中,將心中的激動悉數澆滅,可他怎麽都止不住從眼眶裏滴落的淚。


    “別…暮…哥哥,不要…丟下……夭夭……”


    關上窗戶,祝暮澤同手同腳地走回床榻,主動抱住蘇憶桃的腰,輕輕的,輕輕的,叫了一聲:


    “夭夭。”


    “暮哥哥,我……”


    “……”


    祝暮澤死死咬著嘴唇,隻是往她懷裏湊近了一些,卻再也沒有回答的勇氣。


    哪怕即使知道這是蘇憶桃的夢中囈語,他也不敢。


    身份的差別,讓他不敢愛。


    這一夜,祝暮澤難以入眠,而身側的蘇憶桃卻睡的很香。


    七人用過早膳,又逼著蘇憶桃喝完一盅湯藥,才繼續趕路。


    臣不煥見他心神不寧,則多留了個心眼,但並沒有問。


    朝堂中毒一事,把蘇憶桃推上了風口浪尖。正是因此,眾人明知此刻的池暝王柔弱不能自理,是最容易擊殺的時候,反倒不能在暗中下手,因為誰也不清楚經此一難,暗中藏著多少陷阱正等她們的往下跳。


    五月初四,至雲眠山,入武陵居。


    蘇憶桃焚香沐浴,祭拜了擺在祠堂裏牌位,她沒有帶臣不煥,也沒有帶祝暮澤,因為心裏清楚,這兩個男人雖然表麵上對她恭敬,實則不過為利益所驅使罷了。


    利益,感情,不可混為一談。


    八國爭雄,亂世浮沉,蘇憶桃陷在燕國奪嫡之爭中,更不可能掉以輕心。


    蘇憶桃十分清楚自己的定位,文不能事事明察,武不能大殺四方,她沒有能力去愛一個人,那就隻能獨守心中白月光。


    這樣,有個念想,也好。


    “爹……世人都說,桃花多情,可又有誰知道桃花多劫?”


    “遇見的,常錯過,得到的,非良人。”


    古道桃花有三運:


    【正桃花】


    【桃花劫】


    【桃花煞】


    蘇憶桃抱著桃暝的牌位,跪在暗金香爐前,帶著三分憂鬱的桃花眸癡癡地望著嫋嫋青煙,思緒卻不知飄到了何處。


    骨節分明的手指一下下溫柔地摩挲著她親手刻字的牌位,仿佛在隔著時空撫摸那位意氣風發的爹爹……


    “啪嗒——”


    一滴淚珠無聲地從眼眶滑落,重重地砸在木牌上。


    “爹爹,我又夢見他了,真的……忘不掉啊~”


    “幼時轉瞬即逝的月光,就那樣穿透黑暗,照在心上,再也難忘。”


    “爹爹,女兒真的好累啊,整日勾心鬥角,真的,好累……”


    “爹爹,你怎麽舍得拋下我一個人留在這人間地獄?”


    “爹,我想你了……”


    祝暮澤端著午膳前的湯藥站在門口,聆聽著她的絮絮叨叨,卻不敢邁腿走進去。


    桃伯父……是死在祝家軍手裏。


    “誰!”


    祝暮澤不會斂藏氣息,就那樣光明正大地站在門口,蘇憶桃想不發現都難。


    “噗通!”一聲,祝暮澤果斷跪下,雙手穩穩端著托盤,愣是連一滴湯藥都沒灑出來。


    蘇憶桃單手抱著牌位,幾個健步走到門口,彎腰拿起青色藥碗,咕嘟咕嘟幾口把裏麵臭得要命的藥悶完。


    “嘭!”


    赤黑相交的衣袍猛地一甩,帶起一道微風,價值幾百兩的青瓷碗就這麽砸在地上摔的粉碎。


    祝暮澤如果敢抬頭的話,必然能夠清晰地看到蘇憶桃臉上尚未幹涸的淚痕,還有猩紅如血的眸子。


    望著跪在裙邊清瘦的男子,蘇憶桃深呼一口濁氣,穩住有些紊亂的呼吸,轉身回到祠堂內掀衣跪下。


    將檀香靈位擺在供桌上,又忍淚意拜了三拜,便恭恭敬敬跪在地上,隻是眼神依舊帶著無邊悲涼,沒有閑心理會後麵的祝暮澤。


    祝暮澤用額頭杵著地麵,沒有起來,眼底湧起層層水霧,用難以察覺的動作點頭拜了三拜,見蘇憶桃沒有什麽指示,便擅自做主直起腰身。


    桃伯父生前待他極好,這跪拜之禮,他該行,並且沒有任何怨言!


    死者為大,桃暝雖為蘇憶桃的生父,也是他的伯父,就算因為朝堂紛爭鬧成這樣……


    仇也好,恩也罷,太多太多的話,都已經壓在胸腔裏說不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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