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險兩年後生效,自殺者能得到相應的賠償。


    沒人知道死者當時在決定買這份保險的時候是怎麽想的,畢竟那時候,他還沒有查出絕症。


    現在看來,陳起華對於這個叫顏顏的女孩兒,是充滿了父愛的。


    這是很怪的現象,陳起華對蘇茉希,隻有虧欠,卻對這個失去了聽力的孩子付出了所有的愛。


    蘇茉希這一輩子,大概也不會想明白這一點。


    陳起華的命,猶如螻蟻一般,沒有激起多大的風浪,殯儀館的車拉走,清潔工人用最快的速度清洗了血跡,出事的地方,繼續恢複了熱鬧。


    圍觀者不過短暫的歎息,但很快就拋諸在腦後了。


    一條鮮活的生命,就這樣悄無聲息地消失在了天地間。


    警察通知蘇茉希前去處理相關的事宜。


    蘇茉希去了,一同前去的,還有那個叫顏顏的孩子。


    裴越不放心,陪著一起去的。


    蘇茉希也沒有拒絕,隻是全程不願意跟他說一句話。


    陳起華的屍體已經送到了殯儀館。


    蘇茉希站在冰冷的屍體前,眼淚無聲地滑落,她第一次,轉過身,認真看了一眼這個跟自己有血緣關係的妹妹,嗓子堵得難受。


    孩子躲在她的身後,但臉上,流滿了淚水。


    她沒有哭出聲,死死地咬著唇,抓著蘇茉希衣角的手,快要把衣角扯破。


    蘇茉希將她從身後拉出,歎了口氣,“跟她道個別吧,至少,他對你的愛,是真的。”


    小姑娘弱弱地走上前,將雙手搭在水晶棺材上,看了半天後,又扭過頭看著蘇茉希。


    蘇茉希轉過頭去,不願看她。


    也許,是她不敢看了。


    仲映庭趕過來的時候,身上的酒氣很濃,嘴角長出了很多胡渣,兩隻眼睛都是通紅的。


    他看著陳起華的屍體,看著蘇茉希,又看著小姑娘,腳步如千斤重。


    蘇茉希看到他,走過來拉著他的手,“映庭,你也來送送他吧,這樣,他走得也不算孤單了。”


    仲映庭哽地難受,“對不起茉希......”


    蘇茉希想哭卻哭不出來,全然不在意裴越在場,摸著他瘦下去的臉頰,柔聲道,“你為什麽要跟我說對不起呢,是我該跟你說對不起才對,你怎麽這麽傻,浪費那麽多錢去養著他幹什麽。”


    仲映庭將她輕輕擁入懷裏,“我不想他來打擾你的生活,我也討厭他,但我又一想,他畢竟是你的親生父親,我......”


    蘇茉希摸著他的胡渣,“你怎麽變成這樣了?我已經好多天沒有你的消息了,我以為你再也不想見我了。”


    仲映庭搖了搖頭,“我怎麽會不想見你呢。”


    他最想見的人,除了她還有誰呢。


    仲映庭不敢告訴蘇茉希,這幾天因為他的頹廢,讓他的父親生了好大的氣。


    仲映庭的父親本就因為兒子違背了他的意願去做了律師,父子之間的隔閡就一直存在,現在又得知了他為了一個女人如此頹廢,更是氣不打一處來,父子倆大吵了一架後,仲映庭已經好幾天沒回家了。


    肖嶼緊張的看著裴越,他真怕他在這個時候上去跟仲映庭幹一架。


    但裴越沒有。


    他忍住了。


    他的心裏更多的是心疼,心疼自己恨了多年的女人,竟然有著如此心酸的過往。


    他們將陳起華的骨灰送往了公墓,沒有儀式,也沒有痛哭流涕,風平浪靜地麵對著這場死亡。


    但彼此心裏都清楚,不哭,不是因為不傷心,而是因為心死。


    年僅八歲的孩子站在親生父親的骨灰前,看著對她來說都十分陌生的人,淚水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樣滾落。


    但凡不是鐵石心腸的人,看到這一幕,心裏多少都是不好受的。


    蘇茉希就算想硬著心腸,此時也狠不下心了。


    她歎了口氣,問她,“你要跟我走?”


    小姑娘不知道她在說什麽,無聲地落著淚。


    蘇茉希反應過來,拿出手機打出了一行字。


    小姑娘看了一眼,點了點頭。


    “那走吧。”


    蘇茉希走到仲映庭身邊,嗓子已嘶啞,“走吧。”


    仲映庭看了裴越一眼,牽著她的手離開了。


    肖嶼不滿地看著兩人相攜離開的背影,“這個姓仲的,還真是......”


    其實他也不知道該不該討厭這個男人。


    如果站在裴越的角度,他是該討厭的,竟然跟自己的兄弟搶女人。


    可站在蘇茉希的角度,他又不該討厭,如果不是這個男人,蘇茉希一個人走不到現在。


    “裴總。”肖嶼謹慎地說道,“蘇小姐四年前的那件案子,已經調出來了,她......確實殺了她的繼父,但是是因為她的繼父想強奸她,所以才......”


    “當時她的媽媽為了救她,被她的繼父打暈了過去,她為了保護媽媽,也為了抵抗她繼父的侵犯,所以才拿刀自衛......才導致了她的繼父死亡。”


    “是仲映庭接了這個案子,我還查到......”裴越實在不敢說下去了。


    “繼續說。”裴越沉聲道。


    “當時仲映庭為了蘇小姐這個案子,花了不少的精力,甚至還動用了家族的勢力,才得以讓蘇小姐全身而退。”


    裴越直到上了車都沒有說一句話。


    他在車上抽起了煙,一根接一根的。


    肖嶼看他這樣,心裏也跟著難受,於是搶走了煙盒,“別抽了,你要心裏難過,你打我一頓也行啊。”


    裴越閉上眼靠上椅背,“我打你幹什麽,我倒是想打我自己,那天在魅夜,我不該的......我知道她恨我,她不會原諒我了......”


    “隻要你誠心認錯,她會原諒的。”肖嶼安慰道。


    裴越歎了口氣,“何必自欺欺人呢,你也看出來了對不對?她自始至終沒有看我一眼,她的眼裏,隻有那個男人。”


    “她......”肖嶼犯了難。


    他說的是事實啊。


    “肖嶼。”裴越自嘲地笑了一下,“我是不是很可笑?”


    肖嶼低聲道,“怎麽會。”


    “我心心念念地說要報複她,結果卻對她產生了感情,突然就很想每天看到她,喜歡看她伶牙俐齒張牙舞爪的樣子,甚至是生氣發脾氣的樣子,喜歡不自知,等自知了又心胸狹隘了起來,見不得她對別的男人多上心,更見不得她穿成那樣在舞台上取悅男人,那天......”


    “那天我是真的氣到了,氣得什麽都忘了,心裏唯有一個念頭就是,她是我的女人,她必須是我的女人,所以我......”


    “肖嶼……”


    “在。”


    “我跟她,是不是沒有希望了?”


    肖嶼實在不忍看裴越這樣,安慰道,“不會的,會有希望的。”


    裴越皺著眉頭,閉著眼睛沉默著。


    過了很久,他才開口,“去芷柔那裏。”


    “去她那邊?”肖嶼費解。


    這個時候,好像不適合去她那邊吧。


    “有些事,是該做個了結了。”


    蘇茉希做了個夢。


    一個真實得不能再真實的夢。


    夢裏,仿佛回到了四年前那個不堪的夜晚。


    那個她稱為“繼父”的男人,將她堵在了房間裏。


    他全然忘了,這是她法律上的女兒。


    不管蘇茉希如何掙紮,她的身子還是躲不過那雙肮髒的手和作嘔的口水。


    她很想殺了這個人。


    但她實在沒有力氣反抗了。


    回到家的蘇綺,在看到這一幕的時候,幾乎是瘋了。


    女兒是她的命,如今卻因為她遭受著如此的侮辱,她的心,徹底的絕望了,她拿起花瓶,朝著男人頭上狠狠地砸去。


    男人摸著頭上的血水,罵了句非常難聽的話,抓住蘇綺的頭發朝著牆壁狠狠撞去。


    那一下下,就像撞在了蘇茉希的身上,讓她再也顧不上任何的恐懼和害怕。


    她衝進廚房,拿出一把尖刀,迅速地跑到男人的身邊,朝著他的後腰就狠狠地刺了下去。


    男人吃痛地放開了蘇綺,伸手就要奪走蘇茉希手裏的刀,推搡之下,那把刀最終插在了男人的胸口上。


    拔出時,頓時血流如注。


    可蘇茉希沒有停手,她瘋了一樣地再次舉起刀刺向了男人。


    那一刻,她隻想要他死!


    清醒之後,蘇茉希的渾身都在顫抖,她看著男人在地上掙紮了幾下後,再也沒有了動靜。


    蘇綺撥打了120,或許是男人的命數已到,車子在來的途中出了故障,等到的時候,人已經死了。


    就那樣直挺挺的死在了蘇茉希和蘇綺的眼前。


    蘇茉希沒有哭,也不再害怕,隻是抱著已靈魂出竅的母親,想著接下來的路,她恐怕走到頭了。


    她成了殺人犯,而她的母親,精神失常了......


    畫麵突然一轉,又出現了一張男人的臉。


    那張臉慘白無比,瘦骨嶙峋地朝著她張開手走了過來,聲音如鬼魅般地喊著她的名字。


    “茉希,茉希......”


    那雙骨瘦如柴的手突然抓住了她的喉嚨,問她,“你妹妹呢,你把你妹妹丟去哪兒了?”


    蘇茉希苦苦掙紮,卻怎麽也擺脫不掉脖子上的手。


    猝然睜眼,才知道這是一場夢。


    仲映庭輕輕擦拭著她額頭上的冷汗,“是不是做噩夢了?”


    蘇茉希半坐起來,“我怎麽睡著了?”


    仲映庭柔聲道,“你太累了。”


    “她呢?”


    那個她實在不願意承認的“妹妹”。


    “她在客廳的沙發上睡著了,我剛去看過,還在睡著,估計也是累了。”


    “映庭......”蘇茉希心力憔悴,“我該怎麽辦?”


    她該拿那個孩子怎麽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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