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帝崩洛京殤


    翌日,天色仍是一片陰霾,皇上一如既往的早起,精神奕奕的用過早膳,差尤回陪他前去宣政殿,宣政殿象征著皇帝最高權力的宮殿,是皇宮的最高處。


    他坐在金漆龍紋寶座上,如同站在群山之巔,站在天下最頂端,手握日月,萬物皆在腳下,無怪乎,多少人為這孤冷的位置爭得頭破血流,在如此恢弘麵前,誰人都無法抗拒那誘惑。


    靜坐久久,他起身邁步出了宣政殿,留戀的回眸看了一眼,嘴角噙著淡淡的笑意,悠然回到甘露殿。


    甫回甘露殿,他的精魄仿似被勾走,人一下沉了下去,沒支持多久,甘露殿慟哭出聲,皇宮響起沉重肅穆的鍾聲、鼓聲,皇上駕崩了。


    京城自前夜戒嚴一直未解除,各重臣、親王府邸外皆有重兵把守,洛京沉寂下來了!唯有一身罩著白衣的侍衛從各宮門策馬而出,奔赴天下各地,去宣達皇上駕崩的消息。


    夏侯澤聽聞皇上駕崩的消息,眼眶一陣灼熱,昨日一早父皇離開東宮之時,父皇就已算到了,算到了帝王的命數。父皇甫離開東宮,東宮的所有人都被卸甲,取而代之的是近百名黑驍衛掌控東宮。


    他不由往外瞧了一眼,守在殿外的幾名黑驍衛神勇威武、氣宇軒昂,與普通侍衛相比,優勢無從隱藏。領頭的是名喚飛鷹的男子,正值青年,是當初潛伏在光天殿的其中之一人,先前臉上的黃青想是塗了些什麽染料,如今已恢複本來臉色,有著軍中將領般的凜然、沉著。


    “她在哪?”在舌尖翻滾的疑問終於脫口而出。


    似沒想到夏侯澤會問他,飛鷹隻怔了一下,心知夏侯澤問的是何人,但仍淡漠的答道:“屬下不知!”


    他是知道的,隻是不能告訴自己而已,夏侯澤暗歎了口氣,是奉命不能說出她的下落而已,心中有莫名的安心,她會好好的。


    不多時,內侍送來素縞,新帝詔令,全國上下舉悼,東宮皆是一片白茫茫,或者,不該再稱為東宮了,更或者他不該再留在東宮了。


    一般父母過世是重孝,按製治喪三個月,守孝三年,但國不可一日無君,為彰顯孝義、為天下表率,依例皇宮一切減短,舉喪三日,守靈七日後便要將梓宮移往皇陵,守孝期則減至二十七天。


    洛京城素縞遍街、哀慟震天,十二道城門,每日都有自各州、各地前來奔喪的人,大街小巷人如潮湧,卻皆沉浸於一片悲涼之中,無人敢大聲的嬉笑,甚至是說話都是小心翼翼的咬著耳朵。坊間的作業皆歇止,尤其是尋樂子的場所,有了難得的清淨,但清淨中,人更顯得不安。


    雲娘和從柳在煙雨坊待不住,兩人一身素衣到了暖香館。


    “謝翎,丞相大人可有翩旋的消息?”雲娘見趙淑慧抱走了孩子,忙不迭的問道。


    謝翎搖搖頭,自先帝駕崩後,丞相一直滯留於宮中,不見個影:“無影回來了,他正前去打探翩旋的消息呢!”


    從柳歎了口氣:“這下可有些不好辦了!若是夏侯澤還好一些,偏偏是――”


    雲娘一把捂住她的嘴,現在正是情勢緊張之際,誰也料不到會發生什麽,她也不在乎是何人為帝,她隻在乎她在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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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舉喪三日後,文武百官上書奏請夏侯宸遵循先帝遺旨,繼承大統於先帝之靈前。夏侯宸順勢於守靈七日之後除服,於先帝靈前正式焚香叩拜登基即位。新帝登基所需準備的事情繁雜,加上先帝移靈,其中的禮儀、典製更是不少,趕製龍袍、遷居、撒換宮人,幸得有太後一手拿主意,又有林婉、曼瑤全力輔助,一一妥妥當當。


    夏侯宸即位,正式成為大晉朝新君王,他下令大赦天下、後宮,減免百姓三年的稅賦。照例甘露殿為帝王寢殿,但夏侯宸卻未住進甘露殿,而是搬進了承香殿――先前為四皇子時的寢殿。


    身子疲憊的緊,腳步卻輕鬆了些許,他直直坐在鸞榻上,將手擱在案什上,未吐出一字,眼神隻是輕掃過一襲素衣的她。


    萬喜輕咳一聲,忽視她忿恨的目光,雙手捧著小瓷瓶,低垂著頭呈到她眼前。


    殷翩旋輕吸口氣,一把抓過瓷瓶,暗鼓著兩頰氣,噔噔上前,咚咚坐下,忽又皺眉,騰地起身,拔開瓷瓶的小木塞,將藥敷在他右掌的傷口上,正是當日他握住她的匕首時受的傷,匕首的鋒利她著實領教了一番,若非有她的金創膏,傷口愈合怕得有一段時間。


    想到金創膏,她肚裏又憋著氣,當日好心讓秦大夫送他兩瓶金創膏,而他,竟是一直在她身邊看她的笑話。先帝駕崩後,將她扔在承香殿,不許她離開承香殿一步,還冷漠的拿出金創膏,警告她,說她從此是承香殿的侍女,以前萬喜做的,現在都由她完成。


    想著想著,狠狠擦了一下他掌心的傷口,手心募地揪痛,夏侯宸的手不由往回縮了一些,擰起俊眉:“你是在宣告對朕的不滿嗎?你的抗議隻能是這些嗎?不吭一聲、擺出一張臭臉,你是在挑釁朕嗎?”


    指尖顫了一顫,朕?!是,現在的他是皇上了,是皇上了!手下輕柔了一些,她不能對抗,一直以來都不能對抗皇威的!她迫切想知道夏侯澤的現狀,現在的他又會如何呢?


    她以最謙恭的姿態侍候他更衣上床,望著疲憊的臉,終於忍不住輕聲問出:“他怎麽樣了?”


    夏侯宸身子滯了一下,若不是想知道他的消息,她定是不願吱一聲的,冷眼掃了她一眼,冷聲道:“你乖乖的,他便會很好,否則,朕不能保證什麽!”


    她握了握雙拳,果真是乖乖的退出內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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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尤回不自在的扯扯衣襟,微冷的天,他的手心竟可捏出一把汗,斜眼瞥了一眼身後亦趨亦緊的她,拍拍噗通噗通直跳的心:今日若還能留下一條老命,他定要去燒柱高香,並且對她能避多遠就避多遠,不過是遵照太後旨意,備些物什到承香殿,也不會被軟磨硬泡拽來東宮。


    膽戰心驚進了光天殿,他的腳微微有些顫抖,一手掩住口輕咳了一下:“小玄子,將太後送給安王爺的物什呈上!”


    “是!”她壓低嗓子應了聲,捧著空無一物的錦盒進去。


    他一身白衣端坐在暗紅色的書案後寫著什麽,神情專注,對於她的出現全然不覺,眼眶不覺一陣灼熱,這個男人,身上散發著高貴不凡的氣息,卻讓她心疼,是,心疼於他對自己的疼,心疼於他對自己的真,隻是,世事本就難料,何況是向來淺薄的緣分呢?


    “你再繼續這樣看著我,我會控製不住自己!”他緩緩抬眸看著她,一聲“小玄子”已讓他難於再集中注意力,如今又直盯著他看,還一副乍愣的表情,她知不知道自己在引火燒身?


    眼眸淺眨了兩下,她回過神,臉紅的移開眸光,幹咳一聲:“你怎麽知道是我?”


    夏侯澤淡笑著站起身,緩緩走到她身邊,是的,如自己說服自己那般,她好好的:“你身上的香氣太濃了,未進光天殿已熏得我難受,哪有一個小內侍身上整那麽香的?”


    她蹙起眉,捏起袖子放在鼻尖嗅了嗅,瞪了他一眼:“沒香味啊!”


    他笑著將她擁入懷裏:“逗你玩的。你為何到這裏來?”


    心中的澀意浮起,殷翩旋扯扯嘴角:“隻想確定你好不好。”


    “謝謝!”夏侯澤微閉上眼,簡單的話語足於填補多日來的空洞感。


    “太後駕到!”著急又尖銳的聲音傳來,尤回在瞥見雍容而來的太後時,忙高喚一聲。


    兩人相視一眼,她眼睛溜溜的轉,一溜風藏到簾幔裏,他沒來得及笑已對上一雙探究的眼眸,急忙行禮:“見過母後!”


    顏茹竺“唔”了一聲,疑惑的環顧四周:“澤兒為何站在這裏?”


    他暗咽口水:“母後到光天殿所為何事?”


    她歎了口氣,就著最近的椅子坐下:“母後想跟你說說殷翩旋的事!”


    殷翩旋眼眸瞪得大大的,不會又想對她下手吧?


    顏茹竺見他沉默不已,搖搖頭:“等守孝期一過,你啟程去洛陽,帶上殷翩旋,哀家雖然不喜歡殷翩旋,但她畢竟懷著你的骨肉,你帶她走,讓她別再回京都!”


    此話一出,明裏暗裏的兩人都吃了一驚,一連串發生的事讓他們都忘記了這疙瘩事,如今提及兩人一下沒有了主張。


    “殷翩旋的事,哀家會好好跟你四弟說說,就這樣定了,哀家不想因一個女子,你兄弟二人再出些什麽亂子!”兩個都是她的親生兒子,她無法偏重哪個,如今夏侯宸既得天下,那麽她認為她所能給的公平便是將殷翩旋留給夏侯澤,這是她唯一能做的。


    夏侯澤沒應聲,若能帶她離開,他願意用一切去交換,可是,他能帶她離開嗎?她又願意嗎?


    待太後走遠,殷翩旋方從簾幔後緩步出來,定定看著他,一字一頓道:“我要離開京都,但我不去洛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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