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落花流水意


    碧慈寺外南側巨石矗立、泉水環流、濃蔭蔽天、藤蘿垂掛,她臨溪而坐,雙手撐著岩石,秀美的雙腳探入晶瑩如玉的水中,有一撥沒一撥的輕撩著溪水。


    “莫非又到此處修身養性?”沙啞的聲音自背後響起。


    雙腳募地僵硬,一對眸子頓時複雜無比,一時不知該看向何處,最後隻默默看著淺淺流著的溪水。


    他背靠著古樹粗大的枝幹慵懶而坐,長腿一直一曲,帶著些放肆,斜睨著她紅色的背影:“不想見我了?”


    殷翩旋沉默了一下,壓低聲問道:“是路過麽?”


    “不是!”


    紅唇艱難的張合了幾下,終吐出一句:“那日的人是不是你?”


    “是!”


    沉默中,隻聞得潺潺溪水聲、沙沙樹葉聲、鶯鶯翠鳥聲,他擰眉看著她微顫的背影:“後悔是我帶走了你?情願留在那個男人懷裏?”


    “容不得我後悔,若我可以選擇,我絕不會喝那杯酒!我隻是不知道她真的是那麽不喜歡我!也許自始至終在他們眼中我什麽也不是!”她苦澀一笑,手指緊扣著青石:“你會不會後悔帶走了我?是不是也覺得我很討人厭?”


    他暗歎了口氣,任何一個男人都絕不會後悔當時帶走了她:“你希望我後悔麽?”


    “如今一切都無所謂了!”殷翩旋漠然一笑:“隻是不明白我那個夫君為何還能容得下我,現在正是個絕好的機會,他一直巴不得休了我呢!真不知他在等什麽,有時候真是高深莫測!”


    “你為何要告訴你夫君此事?”


    “與其由別人指指點點,不如瀟灑痛快的承認!”她幽幽歎了口氣:“真如惆悵一夢啊!”


    他緩緩起身:“你若不願再見我,我離開便是!”


    良久,身後再無動靜,殷翩旋俯身以手掬了一窩清涼的水,任由水沿著指間縫隙流淌,直至雙掌空無,輕拭了把眼角的淚,黯然起身,徐徐轉身,眸中充溢黑色。


    他怔怔的看著她紅腫的臉:“你的臉怎麽了?”


    她急速扭轉身:“不小心摔傷了!”


    雙拳慢慢收緊:“誰打你了?”


    “摔傷的!”


    摔傷?怒氣冉冉而起,他極力平息著,沉聲重複了一遍:“誰打你了?”


    “我不要你管我!”殷翩旋一把拎起鞋子,疾走而去。


    他緩緩閉上眼睛,嘴角勾勒出一絲苦笑,還道她到碧慈寺隻是又一次對他的挑釁、又一次任性,沒想到竟是因為這個原因。


    殷翩旋,莫非到如今,在你眼中,我仍是那麽的不值得信任嗎?


    他撩起衣擺,坐在她曾坐過的青石上,探身掬了一掌水,沁涼,卻滋潤不了煩躁的心,黯然起身離去。


    無影自一個粗大的樹後閃出,目光落在衣袂飄飄的黑衣上,眉頭深鎖,從他的悄然出現到離去,無一逃過他的眼,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一時又說不上來,細細想了一下,終作罷。


    他靜坐在青岩石上,他最怕,最怕那種眼睜睜的無力感,眼睜睜的看著她承受著酷刑,眼睜睜的看著她強顏歡笑,但他卻無能為力,流落街頭他並未感到灰暗,但是見她一次次傷心、難過時,他的心卻一再晦澀起來。


    曾經,一人,以為很孤單;如今,不再孤單,卻一再傷懷。不想那一張張明媚的笑臉有絲許的委屈,隻是,並不如自己所願。


    從柳、雲娘、她,有太多的不得已,她們的瀟灑、她們的淡然背後,其實是不能抗拒的無奈。


    他從懷中掏出一個黃枯竹製成的短小的笛子,橫放唇邊,悠悠吹起,明亮、高亢的聲音穿透一片綠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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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長羲宮,顏茹竺怡然坐於殿上木鸞塌上品嚐著剛進貢的新茶,聞宮娥喊一聲,低垂眼眸,輕輕揮揮手:“宣!”


    “兒臣參見母後!”他沉穩走入殿中,恭敬的行禮。


    “免!”她緩緩放下手中的茶盞:“宸兒今日怎地到長羲宮來了!”


    夏侯宸撩起衣擺直直跪了下去。


    顏茹竺驚詫了一下,隨即恢複莊重的神色:“宸兒這是因何?”


    “請母後降罪!”


    她一臉疑惑:“宸兒何罪之有?”


    夏侯宸沉聲道:“母後定兒臣的王妃何罪,兒臣請的便是何罪!”


    她的唇角微微抽動了一下,厲聲道:“這般看來,宸兒是為她問責本宮來了?”


    “兒臣愚昧,請母後明示!”


    “倒真是個有手段的女子,竟能說服宸兒親自到長羲宮質問本宮!”


    夏侯宸眼一寒:“她有沒有手段,兒臣不知,兒臣甚是疑惑不解,殷翩旋既未在皇宮行差踏錯,亦未做下容不得之事,即便真的有些疏漏之處,自有兒臣量度責罰,何必勞動母後大駕,親自出宮責罰!”


    “行差踏錯?!”顏茹竺一手拍在桌案上,震得茶盞咯咯作響:“光是魅惑太子這一條,足夠治她的死罪,更不用說她在瑨王府的所作所為了!”


    他緊握拳,冷聲道:“母後,殷翩旋在瑨王府的所作所為都是兒臣默許的,自是談不上論罪!至於魅惑太子,更是子虛烏有,莫非母後覺得皇兄和弟妃之間不能會麵,這是何道理?”


    “什麽子虛烏有?明明——”


    “母後!”夏侯宸厲聲截斷她的話語:“母後英明,自能辯出良莠!”


    顏茹竺深深看著他,揮退左右隨侍,緩緩端起茶盞輕啄一口,慢吞吞道:“宸兒,如今長羲宮隻我母子二人,母後不妨直說。你皇兄幾年來一直欲立殷翩旋為妃,其中的深意你自是明白,若非當日殷涵旋暴病,今日又另當別論!你和澤兒都是本宮的心頭肉,本宮絕不允許她玷汙我兒的名聲!”


    “母後,她是兒臣的王妃,兒臣敢對天立誓,她和皇兄之間清清白白!”夏侯宸深吸口氣:“殷翩旋素來乖張,為人所怨不奇怪,兒臣請母後勿再插手殷翩旋之事,若她膽敢做出逾矩之事,兒臣亦會絕不留情!”


    “此事兒臣不再追究,若有下次,兒臣定將嚼舌根之人大卸八塊,以泄心頭之恨!兒臣告退!”


    他大步邁出殿,頭也不回。


    顏茹竺怒氣衝衝的掃掉茶盞:“該死的殷翩旋,你到底給本宮的兒子吃了何迷藥?讓他們一個個因你屢次與本宮對抗?好,本宮與你較一較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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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人又惹皇後生氣了?”他瞥了一眼地上的狼藉,唉了一聲。


    “皇上——”她斂衣急行禮。


    “免了,免了!”他擺擺手,悠然坐下:“可是宸兒惹皇後生氣了?”


    顏茹竺暗詫了一下,笑著道:“皇上,宸兒向來識禮明體,怎會惹妾身生氣?是妾身不小心撞翻了茶盞而已?”


    皇上搖頭淡淡笑了一笑:“皇後真當朕是老糊塗了麽?”


    “妾身不敢,妾身——”她慌慌的欲狡辯,在不怒自威的雙目注視下,垂下眼眸。


    “說吧,到底是如何一回事?宸兒沉穩、內斂,你倒是給朕好好說說,他是因何事惹怒皇後了?”


    顏茹竺計較了一下,幽幽歎了口氣,將事情的來龍去脈細細說了一遍。


    “出宮責罰殷翩旋?”他輕哼一聲:“皇後母儀天下,凡事親力親為,著實令朕佩服!”


    “皇上,殷翩旋她——”


    皇上抬手製止她往下說:“此事,皇後做得很好,很好!”


    她幾乎是瞪大眼睛,早些日子,他曾警告於自己莫對殷翩旋動心思,今日卻一反常態的誇讚,心下一陣咯噔,拿不定他的心思:“皇上,妾身——”


    “僅此一次,下不為例!”他笑了一笑,意味深長的看了顏茹竺一眼:“宸兒是愈來愈情緒化了,竟然為了她公然與皇後對峙。不可小覷,不可小覷啊!”


    她再次莫名其妙的語塞。


    “瑨王府的家事,皇後莫再插手,隨他們怎麽鬧、怎麽折騰去!”


    “可是,皇上,澤兒他——”


    “皇後若不去折騰些莫須有的事情,那麽澤兒依然會是太子,宸兒依然會是瑨王,殷翩旋依然會是瑨王妃。”他頓了一頓:“朕曾說過,下棋,若要贏得終局,需得考慮的是大局,而不是每一個棋子的去路。而,皇後現在所做的,是在擾亂朕的棋局!”


    “皇上!”她迷惑不解,輕聲爭辯道:“妾身隻是擔心殷翩旋會阻了澤兒的路!”


    皇上長歎一聲,緩緩站起,徐徐往殿外走,邁出大殿時停住腳步:“天下皆在朕的手中,何況是區區一個殷翩旋?朕不希望殷翩旋再出任何紕漏!朕說的可清楚了?”


    縱有再多的疑惑和不甘,在沉重的警告中,她仍恭聲回道:“妾身明白!”


    他施施然離去,眉梢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殷翩旋,你確實是個很有用的棋子,很有意思的棋子,朕的決定從來不會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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