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秋對江主任和張饒的行為非常不滿——在她看來,讓一個剛開始工作的女孩去如此條件艱苦的地方,簡直就是亂彈琴。


    她的想法和張饒說的一樣——第一,危險;第二,小楊跟著搜救隊去作報道,很難保證她不會變成搜救工作的累贅。


    當然,這話她是不能跟小楊說的,畢竟小楊看起來絕不是那種知難而退的人,如果直接說的話,搞不好還會起到反作用。


    所以她必須和張饒說明白。


    但在張饒看來,尹秋的說法完全站不住腳——張饒自己早早地就參與了報道工作,為了寫出報道,他多次身陷險境,那個時候他也和現在的小楊一般大。


    況且,人家小楊自己都同意了,你在這裏對著我指指點點幹什麽?


    於是,兩人在江主任的辦公室裏開始爭論了起來。


    “那麽危險的事情,為什麽隻派小楊一個人去?為什麽?”尹秋實在不能理解。


    “為了報道!為了告訴群眾他們自己生活的地方發生了什麽事!她自己都同意了,你又在這裏質疑哪門子?”張饒反駁道。


    “我質疑?我質疑你把同事推到危險之中!”尹秋不依不饒。


    “這就危險了?這就是我把同事推到危險之中了?像她那麽大的時候,我去過塔什庫爾幹塔吉克自治縣空氣稀薄的邊境大山,去過澤普縣鬱鬱蔥蔥的河穀綠洲,去過麥蓋提縣一望無際的……”


    “別在這裏朗誦你那個光輝往事了,我就問你,你自己不覺得這樣危險嗎?”尹秋不耐煩地打斷了張饒。


    “危險?危險就不去了是嗎?那這話你不應該和我說呀,你應該去和那些衝在救災第一線的記者說,應該去跟那些在槍林彈雨中奮筆疾書的戰地記者說。我們身為媒體工作者,就應該不畏艱險,就應該迎難而上。司馬遷曾經說過……”


    “不要擺弄你那個名人名言,誰沒聽過一樣。人家小楊今天還在中心呢,明天就要去冰川上,你好歹找一個有經驗的人啊。”


    “有經驗?我上哪給你找有經驗的?我是阿拉丁神燈啊?還帶許願功能是不是?而且你是不是搞錯了什麽,新聞事件什麽時候發生是我們能決定的嗎?你難道還要每天對著太陽祈禱,讓老天每天跟電視劇播下集預告一樣給你托夢,告訴你明天要發生什麽事情是嗎?還是說你覺得我和江主任早早地就知道了這個事情?”


    張饒一連串的話如同連珠炮一般——平靜至極卻又具有十足的力量。


    江主任聽聞,隨即補充道:


    “我們知道這個消息比你和小楊早了大概,五分鍾吧。”


    不等尹秋繼續說話,張饒如同大勝後追擊殘兵敗將的將軍一般,繼續發動著攻勢。


    “不得不說,你完全沒有成為一個‘媒體戰士’的覺悟。一心坐在安逸舒適的辦公室裏,窩在冬暖夏涼的工位上,就想著能寫出新聞。最多不過是出去進行所謂的‘采風’,采訪采訪城市裏的居民,看一看城市的繁華。真讓你們去那種困難農村和事件的第一線,你們又覺得危險了。儼然一副高高在上卻還要滿嘴念著群眾的城市小市民形象!”


    話說到一半的時候,江主任就聽出了端倪,他站起身想要拉住張饒,奈何張饒的嘴皮子比他那多年沒有劇烈運動的身體快多了。


    “張饒!都是同事,說這話可真就傷人了!”江主任難得動了怒。


    “傷人?身為媒體人如果連這點壓力都不能承受,那我隻能說現在的新聞業就該完蛋了,新聞學就該死了!”張饒一如往常一般的平靜,言語中卻帶著不可置疑的堅決。


    “他——他!他說話就這樣的,你別介意。”江主任通紅著臉,笑著向尹秋道歉,也難得有些尷尬無措。


    尹秋這下是真的被張饒的話噎住了,完全不知道如何反駁——他說的話,好像全是無端的指責,又好像說的有那麽一些道理……


    她長歎一口氣,走出了辦公室。


    她驚訝地想到——原來,一直以來,自己都從未真正地深入於群眾之中。


    在上海時,她的眼裏,似乎就隻有靜安區老破小裏過著艱苦生活的居民、隻有閔行區小區中的鄰裏矛盾、隻有浦東新區裏的商客糾紛,隻有閘北區……


    哦,閘北區被撤銷了,那沒事了。


    她似乎從沒有關心過上海地區的農民、還有附近工業園區裏住在工廠寢室的工人。


    是她的問題嗎?


    尹秋想著,心中的自信心越來越少。


    自己這樣的人,真的能算是一個合格的媒體人嗎?


    也許真的不算是吧……


    不說和之前遇到過的那位深入利比亞衝突第一線的電視台副台長相比,就連同在一個中心的張饒,似乎都比不上。


    別人在短短幾年的記者生涯中,就踏足了如此多的地方,記錄下了大量的民生數據、民生問題,真真切切地讓無數深居於山中的群眾的聲音讓更多人聽見。


    就這樣,尹秋在深深的自我懷疑中等到了下班。


    臨下班前,江主任推著滿臉愧疚的張饒找到了她。


    “你給別人尹秋同誌都搞得不自信了,快點道歉。”江主任語氣嚴肅。


    “這個,那個,真對不住啊,我一時心急口快,說了些傷人的話,我太可惡了。我——我!我,我回頭請你吃個飯?吃好的,吃貴的!”


    張饒的眼神飄忽不定,卻又時不時地落在尹秋的身上。


    “你說的有一些道理,這件事是我處理的有些不當,至於吃飯嘛。必須得我來挑飯店。”尹秋也不是記仇的人,加上張饒的話確實給她帶來了新的思路與思考,她也就順水推舟,解除了兩人的誤會。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滬風疆韻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琅翎宸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琅翎宸並收藏滬風疆韻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