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深深的黑暗和苦悶中彷徨,】


    【穿行於周圍重重的險灘暗礁。】


    【但是我希望,經過這一場風暴,】


    【我的赫利刻,我那生命的北極星,將重放光芒,最終把我來照耀。】


    【——《斯賓塞十四行詩》】


    ……


    【拉尼亞凱亞超星係團,室女座星係團,銀河係,獵戶臂,翟星。】


    【我們所在的故鄉,是一顆浩瀚宇宙中渺小的星星。】


    【先驅者徽白帶著一億人出發了。】


    【他將自己的小世界取名為“羅瓦莎”,意為“幸福、安康、永恒”。】


    【漫漫泅渡間,他們經過了許多文明,這些文明或許原始,或許資源稀少,皆不能支持人們久居。】


    【小世界由於發育尚不完整,僅僅呈現“半顆星球”的模樣。直到資源快耗盡時,他們發現了一顆彩色的星球。】


    ……


    【在第一紀元早期,羅瓦莎並非一個完整的星球,而是半顆。半顆星球當然活不長,在恒久的宇宙流浪後,羅瓦莎找到了另一顆完整的宜居星球,決定集體搬遷到新的星球上。】


    【——第1306塊劇憶鏡片·“可怕的二次元”】


    ……


    【經過初步勘測,這顆鏡子星球環境適宜,適合成為小世界的暫居地。】


    【這顆星球上,有一條非常獨特的生命——一棵根係遍布整個星球的大樹。】


    【“我去試著談判。”徽白長出一對粉藍色的鱗羽,獨自一人飛向星球。】


    【落地後,他望見了荒涼的土地、偌大無朋的巨樹、一位粉色頭發的少女。】


    【粉發少女名喚伊鳩萊爾,是當地的“守望者”,負責守護這棵星球。她身著白色素裙,腳踏木屐,肩頭一朵鮮紅的曼珠沙華。】


    【麵對徽白,她平靜地說:“世界樹同意你們住進來,但代價是,你們不得保留記憶。”】


    【“……什麽?”徽白想過許多代價,比如獻祭生命,比如支付資源,唯獨沒有想到代價是他們的“記憶”。】


    【伊鳩萊爾緩步湊近,琉璃般的眼瞳直入人心:“畢竟你們經曆過世界遊戲,實力並不弱小,我擔心你們住進來後,根深蒂固的故土思想會讓你們將本地人當成敵人看待,這裏可以是你們落腳的居所,但不能成為你們為所欲為的殖民地——所以,你們必須失去記憶,真真正正融入這裏。”】


    【徽白一瞬間升起了強烈的抵觸——失去記憶,忘記家鄉,忘記自己的來路與責任,這和死去有什麽區別!?自己如果真的變成那個樣子,恐怕隻是一具漫無目標的行屍走肉。】


    【“如果要我失去記憶,變成那種整日散漫逛街的人——你還不如殺了我!”徽白咬牙切齒。】


    【伊鳩萊爾琉璃般的瞳孔中,沒有得意,沒有嘲諷,沒有任何居高臨下的姿態,僅僅是平靜,如水一般平靜。】


    【她仰頭望著浩瀚無際的星空:“……很抱歉。”】


    【除了這個條件,她不能接受。她要對自己所在的文明負責,不能隨隨便便引進一批外來者。】


    【徽白也清楚,伊鳩萊爾已經仁至義盡。】


    【苦澀在心中爆開,他想到自己離開前意氣風發的模樣,想到對昔日故友的承諾——“別害怕,我們這一億人隻是先行出發,待到你們十億玩家來到我們的世界,我們就將再度重逢。”】


    【可現在……重逢?重逢?】


    【世界遊戲內與世界遊戲外的時間流速不一致,等到十億玩家來到這裏,這個世界恐怕都過去了幾千幾萬年,失去記憶的一億人早就麵目全非!】


    【“唉……”痛苦之中,徽白聽到少女的歎息。】


    【她澄澈的眼睛望著他,望著他眼底裏的自責。】


    【“你為何而自責?”伊鳩萊爾不解。】


    【“……也許我不該帶一億人離開世界遊戲,這固然是為了奮力一搏,可無論結果好壞,都該是我負起責任。”徽白低沉道。】


    【“咦?可這是你們共同的決定,為何要交給你一個人承擔責任?”伊鳩萊爾語氣微微加快。】


    【“因為我是‘第一玩家’。”徽白歎息道:“所以必須負擔一切。”】


    【這時,伊鳩萊爾拿出了一個筆記本,寫著什麽。】


    【徽白問道:“您在寫什麽?”】


    【伊鳩萊爾拿給他看。】


    【二人的交流都經過了世界樹的翻譯。這是一部伊鳩萊爾的筆記,上麵寫滿了奇奇怪怪的內容:】


    【人類:自私,愚笨,偶爾有些小聰明的種族。】


    【翟星人:想住進來的外來客,對故鄉有強烈的執著。】


    【徽白:長得挺帥,人挺笨蛋。】


    【“……笨蛋?”徽白忍不住糾正道:“為什麽這樣說我?”】


    【伊鳩萊爾“啪”地一聲合上筆記,淡淡道:“生命的存活是本能,而你不在乎自己的生命。我隻能理解為你笨笨的。”】


    【徽白苦笑,有太多事情比生命更重要。】


    【他故意露出沮喪的神情,像是要落下眼淚,心中斟酌著下一句言辭。】


    【沒想到,伊鳩萊爾突然讓了步。】


    【“我允許你們在某些關鍵時刻喚醒記憶,你們不必永久拋棄記憶。但隻有一次機會。”伊鳩萊爾說。】


    【徽白睜大眼睛:“……哎?”為什麽突然讓步了?】


    【“你看起來很痛苦,我不喜歡這樣。”伊鳩萊爾撫著心口,似乎在細細感受什麽:“你笨笨的,我不想欺負你。”】


    【“歡迎你們的到來。翟星人,以及笨蛋。”】


    【……】


    【徽白回去後,發起了一次投票。】


    【超過八千萬人認為,即使失去記憶,他們也願意留下來。畢竟再流浪下去,資源瀕臨耗盡,所有人都會死。】


    【——隨後,‘羅瓦莎’的統禦者徽白與‘創生之鏡’的統禦者伊鳩萊爾,正式簽訂契約。】


    【雙方開始融合。】


    【但最困難的地方在於——創生之鏡星球表麵,存在一層類似“雙縫”的縫隙。小世界必須跨越“雙縫”,方能成功融合。】


    【“雙縫……”徽白喃喃自語,在腦中回想翟星的有關理論。】


    【物理學家埃弗雷特曾提出:當電子穿過雙縫後,將出現兩個疊加在一起的世界。】


    【物理學家玻爾則提出了著名的“哥本哈根解釋”:在一個世界中,人們發現電子會通過左邊的狹縫,而在另一個世界中,人們發現電子會通過右邊的狹縫。】


    【奧地利物理學家薛定諤也提出了著名的“薛定諤的貓”:當外人觀測盒子,可能產生兩個結果。其一是原子衰變,貓死了。其二是原子沒有衰變,貓存活。這兩個版本將完全獨立平行地演變下去——即量子過程讓世界分裂成了“兩個平行世界”。】


    【作為文科生,徽白頭都要炸了。】


    【安忒托莉亞卻很快懂了:“所以,我們必須像實驗中的‘電子’一樣,穿過星球表麵的‘雙縫’。”】


    【伊迪絲聳聳肩:“沒錯,我們這一億人將成為薛定諤的貓。”】


    【布萊克哈哈大笑:“這些理論,我聽不懂。總而言之就是我們會分裂成兩個版本!對吧!”】


    【在人們緊張的注視下,小世界緩緩通過了彩色星球表麵的“雙縫”。】


    【通過的這一瞬間,所有人都感覺,自己仿佛真的化身為了電子,同時出現在了左邊,又同時出現在了右邊。分裂成了兩個版本。】


    【簡直就像一個物理實驗——科學家隻射出一個電子來通過雙縫,但還是出現了多個電子才會出現的幹涉現象,這意味著一個電子同時進入了兩個縫隙。就像你前麵有兩個通道,你分裂成了兩個人,同時走了過去。】


    【徽白所在的“羅瓦莎”,與伊鳩萊爾所在的“創生之鏡”正式融合。】


    【該文明正式更名為——】


    ……


    【“創生之鏡·羅瓦莎”】


    ……


    【至此。】


    【這個文明化為了兩個平行版本,鏡子般相互照映、相互獨立、平行發展。】


    【經伊鳩萊爾命名,兩個版本分別名為——】


    【……】


    【“光麵”與“暗麵”。】


    【……】


    【所有人在“光麵”與“暗麵”同時存在著,宛如被分成了兩瓣。也許經過漫長的歲月後,“光麵”與“暗麵”會產生時間流速的差異,一個處於第二紀元,一個處於第四紀元。】


    【在這之前,伊鳩萊爾單獨找徽白談了一次話。】


    【“由於你是第一玩家,你的位格很高,雙縫未必能把你切成完全對應的兩瓣。”伊鳩萊爾道:“如果不想被雙縫切成奇奇怪怪的模樣,你最好親自操刀,把自己提前分割好。”】


    【徽白望著浩瀚星空,望著彩色的星球,望著已經看不到故土的方向,露出釋然而潔淨的笑容:】


    【“好。”】


    【“我會好好切割自己,務必在失去記憶的情況下……讓每一個‘我’,都能建起一支勢力,保護所有人。”】


    【“然後,等待。”】


    【“等待……我與十億家鄉故人們的重逢。”】


    【“對了,伊鳩萊爾。”徽白側頭,露出慣有的、溫柔的笑容:】


    【“——你覺得,‘徽碧’、‘徽墨’、‘徽紫’、‘徽赤’這樣的名字怎麽樣?”】


    ……


    “嘩——嘩——”


    湖水拍岸。


    蘇明安驟然驚醒,神情微醺,手中酒液已然見底。


    以往他喝一口就醉倒了,這個道具卻能讓他保持清醒。


    “光麵與暗麵,羅瓦莎的起源……原來是這樣,我全明白了。”他望著空空的黃金杯,腦中漸漸明晰。


    他能猜到接下來發生了什麽。


    途中,一個名叫“卡薩迪亞”的人類叛徒會出現,他取走了世界之源,灌注了荒誕不經的二次元要素,讓星球演化成了一個極度危險的世界。隨後,卡薩迪亞升維消失,人們隻能作罷。


    徽白身為第一玩家,必定有類似“靈魂擺渡”的儲存技能,可以儲存一些已死者的靈魂。而徽白大概率經曆過“舊日之世”、“廢墟世界”這些副本,因此他儲存了“蘇文笙”、“離明月”等人的靈魂。


    隻要徽白與世界樹談一筆交易,許出“我成為世界樹的打手”為代價,複生這些靈魂,擁有龐大生命力的世界樹應該可以做到。


    “所以,在第二紀元【暗麵】,徽白是隸屬於世界樹的秩序守護者,這是因為徽白付出了自由為代價……”蘇明安忽然明白了。


    不過,就算複生了“離明月”、“蘇文笙”。由於這些人所在的副本尚未得到最高難度完美通關,故而此時的他們並不是唯一真實的他們。隻有等到他們所在的副本得到救贖,唯一真實的結局收束到他們身上,他們才會成為完整的他們。也就是說……他們隻會記得最終結局的一切,隻會記得那個結局拯救他們的‘第一玩家’,而不是徽白。


    徽白以記憶為代價,讓所有人活了下來。


    徽白又以自由為代價,複生了已死者的魂靈。


    徽白將最大塊的“自己”留在了【暗麵】,成為秩序守護者。


    徽白將“徽家眾人”投放至【光麵】。


    賦予徽碧以學術態度與智慧。


    賦予徽墨以強悍實力與機敏。


    賦予徽赤以善良心腸與沉穩。


    賦予徽紫以超凡魅力與幸運。


    最後,留下一個最本真的“徽白”,成為被天族打一下就骨折的“紅塔混子”。


    他已經把自己的一切,都作為“代價”,切割了出去。


    像是一位被分食的“神明”。


    一盤“最後的晚餐”。


    為了大局。


    清醒的一億人自願陷入混沌無知,拋卻故鄉,拋卻記憶,步入完全陌生的土地,做一群一無所有的“愚人”。


    當他們抬起頭,昏沉而混沌的眼裏,倒映著的仍是浩瀚星海,與朝他們奔赴而來的故鄉。


    ——這就是羅瓦莎第一紀元之初的故事。


    被埋葬的過去,被遮掩的曆史。


    這就是,初代第一玩家的故事。


    ……


    這就是……“我們”的故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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