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內彌漫著甜點的香氣,紫藤蘿搖曳,時間仿佛在這一刻靜止。


    司鵲的手指敲了敲桌麵,桌麵上的鵲羽雕紋茶壺自動漂浮而起,紅茶緩緩流入瓷杯內。


    他的視線仍然停留在手中書籍,但蘇明安感知到了,司鵲的注意力已經不在書頁上。他在等待蘇明安發問。


    “第一個問題。”蘇明安斟酌了一會。


    他有很多疑問,諸如司鵲以前做了什麽、司鵲為何消失……但他知道,自己看似能在這場茶會中知道一切,其實司鵲才是這場問答遊戲中的掌控人。隻要遇到不想回答的問題,司鵲隨時可以結束談話。


    要留住司鵲的興趣,第一個問題要足夠有趣。


    蘇明安清了清嗓子,開口道:


    “——你是羅瓦莎最受歡迎的人,幾乎所有人都惦念你。”


    司鵲的神情怔忪了一瞬間,他沒想到蘇明安會說這麽一個問題。好像不太對,又好像沒什麽毛病。


    他合上書本,雙手合縫,抵著下巴:


    “【是。】”


    低了低頭,司鵲嘴角勾起一絲弧度,似乎是來了興致:“那麽我也以禮相待,問你一個人盡皆知的問題吧。”


    他很客氣,沒有想刻意刁難蘇明安。


    蘇明安喝了一口司鵲倒的紅茶,夢裏的紅茶有一股特別的清香,混雜了某種濃稠的夢幻柔軟口感,與紫藤蘿沁人心脾的花香。與其說是紅茶,不如更像是花飲,令人喝一口就難以忘懷。


    “我的問題是。”司鵲抿了口茶:


    “——你是世界遊戲最受歡迎的人,所有人都知道你喜歡白毛。”


    蘇明安:“……”


    他露出了與司鵲剛剛類似的複雜神情,堪稱“麵露難色”。


    蘇明安:“我……”


    司鵲伸出一根手指,搖了搖,笑著說:“隻能回答‘是’、‘否’或者‘我不知情’。如果回答其他的,主人就會結束這場茶點會,結束這場美妙的夢境。我想……你也不想讓自己醒來吧。”


    “【是。】”


    說完了這個字,蘇明安戰術性喝茶,警覺地回視司鵲。反正司鵲問的是所有人的看法,不是蘇明安的看法。


    司鵲抿了口紅茶,愜意地靠在精致的花雕椅上。紫發流瀉而下,幾乎遮蔽了椅背凸起的浮雕,唯有一對喜鵲圖紋在他的肩頭佇立。


    “第二個問題。”蘇明安試探道:


    “——司鵲,那些現在追趕你的人,以前都曾經傷害過你?”


    “【是。】”司鵲的應答極快極淺,眉眼滿盈日光:


    “——燈塔先生,現在追捧你的人,以前大多都曾經譏嘲過你、不信任過你、打擊過你、辱罵過你?”


    蘇明安看明白了,司鵲完全是鏡麵般提問,蘇明安的問題有多深,司鵲就詰問多深。


    “【是。】”蘇明安緊接著問:


    “——司鵲,你以前做過的事,是你為龍皇他們構造劇本,讓他們遭受了苦痛,所以現在他們想把你搶回去改寫悲劇嗎?”


    司鵲無奈地鬆動了眉頭,好像很苦惱:“……你一口氣問了這麽多,句子拉這麽長,問號卻隻有一個,投機取巧,這讓我該放過你呢?還是拒絕回答?”


    蘇明安說:“你自己說了,隻能回答【是】、【否】、【我不知情】,現在你自己違規了。”


    “啊,是的,我說了題外話。”司鵲神情依舊散漫,靠在花雕椅上:“那怎麽辦才好……要不我離開夢境?”


    蘇明安說:“當然不可能讓你走。”


    這是蘇明安見過最隨性的原初,甚至很難叫做原初,他看不出自己和司鵲有什麽相似的地方。


    紅茶熱氣蒸騰,打散了司鵲眼中的濃霧:“那我繼續回答吧——是的。你的推測非常出色,整句話都是對的,現在的信息還很少,你就已經推到了這個地步……很不錯。”


    蘇明安說:“畢竟,信息都是順的。”


    羅瓦莎的信息都很公開透明,很少有人藏著掖著,推理也基本是正向延續。


    司鵲作為最強創生者,他能讓幾大皇者震怒,最大可能就是他用自己的創生之力寫了一些悲劇。這是很清晰的邏輯。


    “那麽,我的第三個問題。”司鵲眯了眯眼:


    “——你是否感到自己有強烈的既視感,或者輪回感,而你所做的一切,也許是為了改寫悲劇。”


    蘇明安瞳孔微縮。


    他看了眼司鵲,司鵲臉上依舊無波無瀾,好像隻是說了一句很不起眼的話。


    “【是】。”蘇明安回答。


    他確實偶爾會出現類似的感覺,特別是既視感,但正常人也會偶爾出現既視感,這不能決斷什麽。


    “第四個問題。”蘇明安放平語氣,盡量讓這場茶會保持平和:


    “——你的消失,緣由是‘被殺死’或‘被吃掉’。”


    人們都說,至高之主托索琉斯召見司鵲後,司鵲消失了。所以人們認為托索琉斯記恨司鵲的才華,殺死了司鵲。


    然而,蘇明安得到的答案卻是【否】。


    他驚訝地望著司鵲,原來司鵲的消失另有原因。


    “我的耐心有點耗盡了。”司鵲打了個哈欠:“你最好找點有趣的問題。”


    他的手指點了點桌麵:“好了,到我了——如果你真的被主辦方拿走,為了避免成為劊子手的刀,你會選擇自盡嗎?”


    空氣仿佛凝滯在了這一刻。


    蘇明安捏著瓷杯,一時不知道司鵲到底是隨性出言,還是早有預謀。這場夢中的茶話會正承受著億萬觀眾的視線與主辦方的凝視。


    “……”


    紫藤花蕩漾著芬芳。


    “……否。”蘇明安回答。


    他不知道司鵲有沒有測謊能力,但其實,他希望司鵲有測謊能力。因為他自己也不確定自己的想法,他好像可以死,好像又不太好。


    但司鵲沒說什麽。


    接下來,他們之間的問答逐漸變得深入。


    “——我附身蘇琉錦,是你主導的。”蘇明安問。


    “是。”


    ……


    “——你是否認為你的原初都強於你?”司鵲問。


    “是。”


    ……


    “——徽白無法被寫入故事的原因,是因為他曾做過忤逆世界樹的事情,世界樹不待見他?”蘇明安問。


    “是。”


    ……


    “——你喜歡喝巧克力拿鐵嗎?”司鵲問。


    “否。”


    ……


    “——布丁從沒有對我撒謊過。”蘇明安問。


    “是。”


    ……


    “——覺得老板兔現在長得可愛嗎?”司鵲問。


    “……否。”


    ……


    “——我目前走的線路是正確的嗎,要打贏門徒遊戲,寫出最完美的故事?”


    蘇明安的這個問題,司鵲垂眸思考了片刻,好像這個問題存在爭議。


    “……我不知情。”片刻後,司鵲說出了第一個他不知道答案的答案。


    ……


    “——相比於諾爾和呂樹,你與玥玥的友情更為深厚?”司鵲問。


    蘇明安從剛剛就察覺到了,司鵲逐漸開始問一些莫名其妙的問題,問題的重要性都不高。難道這意味著……蘇明安剛剛問的那些問題,重要性也不高?


    憋了半天,蘇明安憋出一句:“我不知情。”


    這種事情怎麽可以比較,人的內心又不是一杆秤。


    司鵲高深莫測地看了他一會,哦了一聲,單手打開了膝蓋上的書。


    他似乎開始感到無聊了。


    望著司鵲百無聊賴的樣子,蘇明安逐漸開始明白司鵲為什麽不直接說線索,非要玩這麽一個海龜湯遊戲,可能就是因為……司鵲覺得好玩。


    好玩而已。


    司鵲隨性至此,也許隻是為了收集靈感,也許隻是為了體驗生活。隻要在遊戲過程中,司鵲腦中靈光一現,想出了什麽好點子,對司鵲就已經夠了。為了那短短一秒的靈感一閃……他可以瘋狂到做任何事、說任何話。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司鵲也許比蕭影還恐怖。


    蕭影做極限運動、從高空一躍而下、朝自己開槍,是為了體驗死亡,而司鵲甚至不需要專注於死亡——他專注於任何有趣之事。藝術家的靈感千金難換,區區一次死亡又算什麽。


    他把自己親身經曆的一切歡欣與苦楚,都當作靈感。


    恐怕就算體驗到心髒被刺穿的痛苦,在他腦海中也隻是閃過了“這種痛感好好記下來,可以用於更加真實的角色死亡描寫”的想法。就算感受到濃厚的愛,他的第一反應也隻是“可以寫進故事裏”,極度理性地去分析這種感官的邏輯,拆解成可以使用的文字,而非萌生被愛的情緒。


    但他表麵上卻比大多數人都沉穩理智,“瘋”僅僅體現於他的內在行為邏輯、他最根本的思維模式、他的內心驅動力。


    蘇明安想起了司鵲抱頭大笑的場麵……也許,當司鵲真的變成病嬌、毫無顧忌地展現瘋狂的時候,就是他徹底壞掉了的時候。


    “我有些困倦了,你還可以問兩個問題,一個是有趣的,一個是無趣的。”司鵲托著下巴:“你先問有趣的,如果不夠有趣,那我們的茶會到此為止。”


    蘇明安思索片刻。


    ……什麽樣的問題,能讓司鵲感到有趣?


    蘇明安斟酌後,開口道:


    “——你非常喜歡自己被分食的場麵?”


    這種問題,任何人都知道答案——誰會喜歡自己被吃。除非司鵲真的是m。


    但司鵲卻眯了眯眼睛,笑了。


    “是。”


    他的答案讓蘇明安懷疑自己聽錯了。


    ……不是,你原來真的是……


    蘇明安隻是回憶一下那種分食場麵,就覺得頭皮發麻,司鵲居然喜歡……不會是出現了什麽奇怪的心理疾病吧。


    “——你欣賞蘇琉錦,更勝於欣賞我。”司鵲開口。


    蘇明安回答:“否。”


    他現在隻知道蘇琉錦是燈塔水母,確實沒辦法欣賞。


    ……好了。


    最後一個問題了。


    蘇明安沒有非常摳字眼地提問,畢竟他與司鵲戰線一致。想不想給信息,主動權全在司鵲手裏。蘇明安不需要勾心鬥角從司鵲嘴裏掏信息,隻要讓司鵲對他有好感就可以了。


    “我想問……”蘇明安問:


    “——你與托索琉斯、世界樹、界外文明,是否是四方對立關係?”


    陣營,是最大的重點。


    玩家們已經被慣性思維蒙蔽了雙眼,認為侵略瓦羅莎的界外文明必須是壞的,但真的如此嗎?


    “哇哦。”司鵲露出笑容:“你問出了非常關鍵的問題。”


    他放下手中瓷杯,杯中紅茶已見底,唯餘四顆方糖還未融化,他居然喜歡在茶水裏加方糖。


    “可惜答案是否。”司鵲笑了笑。


    ……不對嗎。


    蘇明安垂眸思考。不管怎麽說,今天的信息已經很多了。


    “好了,今晚的茶話會結束了。”


    司鵲抬起手,拉了拉天花板垂落的綠藤,仿佛像拉了燈,窗外的陽光黯淡了下來,換為了一輪月光。


    紫藤花搖曳,茶話會的主人微笑著揮了揮手,桌麵上的香蕉千層、彩虹馬卡龍、巧克力慕斯依次消失……


    綠葉沙沙作響,紫金色的瓷碟宛若退場的舞女,牽著紗簾裙擺緩緩離去。


    最後,蘇明安麵前的紅茶也隨之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包方糖。


    他還未說些什麽,便感到眼前的一切化作了彩色的霧,朦朦朧朧地遠去……


    然後,傳來司鵲的聲音:


    “不要把夢見我的事情,告知任何人。”


    “不然,就像破碎的七彩泡泡一樣……美夢是會消失的。”


    “天亮了,再會,燈塔先生。”


    ……


    晨曦灑落,浮光躍金。


    蘇明安睜開眼,從床上坐起,呼啦一聲拉開窗簾,窗外朝陽正好,係統時間是早上八點。


    金燦燦的陽光順著窗沿灑落,映入他朦朧的眼中。他揉了揉眼睛,這場夢不算太長,身上很放鬆,仿佛仍然殘留著紫藤花茶的回甘。


    不過,夢還是夢。夢結束了,就什麽也不會留下。


    這時,他忽然感到手邊有什麽東西,垂眼望去——


    一包彩色的方糖,刻著喜鵲叼著羽毛筆的圖案,靜靜躺在他的手指旁。背麵寫著一行斜飛的小字:


    ……


    【期待你在羅瓦莎書寫的故事,我已經閱讀了你寫的第一章,好看,請盡快更新^^】


    【——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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