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七郎絮絮聒聒說了好幾簍子的話,桑落隻慢慢悠悠地回了一句:“你有病。”


    氣得他拉著倪芳芳道:“你看看她的嘴臉,在你身邊藏了多久,如今可算是見識了吧?市井潑婦也不過如此!”


    人群中也不知誰說了一句:“你說了這麽多,人家才說三個字。”


    眾人哈哈笑了起來。


    楊七郎畢竟是富戶家的少爺,肚子裏有幾兩墨水,他清清喉嚨,說得振振有詞:“我是要將她不知羞恥的真麵目公之於眾,苦口婆心,有理有據。反觀此女,被我說得啞口無言,自知無力辯駁,隻得辱罵於我。”


    “她何時辱罵你了?”原本還可以忍,可他對桑落惡語相向,倪芳芳就裝不下去了,放下手帕兒,聲音也不那麽柔那麽軟了,就連腰身也挺得筆直,“我家桑落說你有病,那就是真有病。”


    “芳娘?”楊七郎有些不悅,語氣雖軟,卻帶著威脅的意味,“我家是允了你我之事的,我是你將來要嫁的夫婿,你怎能幫著外人說話?”


    倪芳芳突然記起這是她未來的金主,還得給些麵子,又嬌滴滴地將他往天上捧:“七郎是通道理的人,學識待人又都極好,桑落與我一同長大,她醫術我是信得過的,不如讓她替你把脈瞧瞧。”


    倪芳芳突然覺得,從今以後,每相中一個,都要先讓桑落看看。


    想著想著就去拉楊七郎的手。


    楊七郎差點就應了,驟然意識到不對勁,提著東西的手一揚,用力將倪芳芳甩開,紙包晃來晃去,他虛張聲勢地喊起來:


    “我沒病!我家可是請太醫局來診脈的。她不過是個刀兒匠的女兒,說什麽會行醫治病?太醫局分了多少門多少科,姓桑的,你倒說說看,你會哪一門哪一科?”


    桑落抿抿唇:“太醫局分多少門多少科,我不清楚。”


    這一答,引得眾人哄笑。這都不清楚,還說自己行醫?


    她倒也不驚慌,語氣不高不低,一字一句咬得更加清晰:“我是刀兒匠出身,自然是專修淋、溺、泄、海,以及男病一門,瘍科。”


    這一說,就如同往滾油之中潑一碗涼水,頓時炸開了鍋。


    專治下三路的那些病?好家夥,還是個刀兒匠出身,說起來倒也對著呢,刀兒匠切的不就是下三路嗎。


    把脈看診開藥就夠驚天動地了,做瘍醫,那就是要上手了,這可是個女娃娃啊,看樣子也就十幾歲,還說能治男病,她真懂嗎?不害臊嗎?不會是得了什麽癔症,需要采陽補陰吧?


    有人問出口了:“那你說說看,他得了什麽病?”


    “他渾身油汗,鼻頭糟紅,若我猜得不錯,他幅巾底下也沒幾根頭發。這應該是他家中父輩祖輩一代一代傳下來的虛症。按理說他年紀輕輕,身子不該虧得如此厲害,所以,應該是......”


    圍觀之人起哄:


    “說話別說一半。”


    “就是,說出來聽聽,是真會看病,還是假的?”


    桑落瞄了一眼楊七郎手中晃晃悠悠的幾個紙包,吐出兩個字:“心病。”


    “嘁——”圍觀之人覺得這種玄之又玄話,就是江湖騙術。


    “我說的心病,是本,而不是表。”桑落見圍觀之人愈發多了,便問楊七郎,“要不,找個安靜之處,我與你細說。”


    圍觀之人不幹了:“有什麽是我們聽不得的?”


    “莫非真有難言之隱?”


    這一句句地都往楊七郎心管子裏紮。他哪裏會承認有什麽難言之隱,再說一個小丫頭,總不能真能看病。多半是聽芳娘提過一句自己頭發不多,才在這裏胡謅。


    他強裝鎮定,向前一步:“我並無不妥之處,你要說什麽就在這裏說就是了,好叫大家都知道你的騙術是何等拙劣!”


    桑落見過蠢的,卻沒見過這麽蠢的。


    既然自討苦吃,她也用不著再顧忌太多,目光落在他手中的紙包上開口說道:“祖祖輩輩傳下來的病症成了你的心病,所以年少就開始進補,日日以形補形,吃了不少溫補之物。”


    倪芳芳聞言,又驚又慌。驚的是,楊七郎居然不行。慌的是桑落這樣字字句句戳男人心窩子,如何是好?


    可是,桑落若會看男人臉色行事,就不叫桑落了。


    她斂著眼眸,繼續說道:“太醫診脈,你定是未說實情,多是托詞替人看診,描述幾句,隨便買些成藥,又不對症。民間偏方想必也一應試過,虎鞭鹿鞭,又或者牛子羊子等物,這些東西雖好,對你來說卻是拆虛補實。”


    “想必你這些日子,你覺得心中異常煩躁、油汗淋漓,房中之事時時亢奮,卻始終力不從心,最多十來息便......”


    這樣的男病患,桑落見得多了。


    在泌尿外科許多年,她深知男病人的心路曆程。


    他們不肯就醫也不肯承認得病,每每說到這類疾病,不少人都惱羞成怒拂袖而去,再遮遮掩掩地去藥店。


    他們會以送“朋友”的名義買藥。藍色小藥丸絕非首選,畢竟沒人會買這個送“朋友”。首選一定是“鞭”類的補藥,又或者去小作坊買各種“重振雄風”的“神油”或偏方。


    最後,還要將責任推到女人身上,說是自己妻子缺了風情,換幾個新鮮的,興許就可以了。


    總之,他們的骨子裏憋著一股“誰也不能說我不行”的暗勁。


    楊七郎果然臉色變得鐵青,揪著倪芳芳,臉色越發暴戾:“你們倆串通起來的!是不是?!你們倆做局,想要在大庭廣眾之下辱我,好騙我銀子,對不對?”


    倪芳芳聞言,驟然一笑。幸好今日桑落見了他一麵,否則這麽蠢的醜男人,嫁過去三兩日也就煩了。


    “我們桑落的醫術果然了得,第一次見你,連話都沒說兩句,就看出你的病症來。我說你為何每次與我見麵總是帶著幅巾,原來是要遮醜啊。”


    楊七郎著倪芳芳道:“當街談論男人下三路,毫無半分羞愧之色,你竟與這等人有從小到大的情誼?這等品性,入我楊家做妾也是不要的。”


    不是你自己要當街談的嗎?


    桑落步步緊逼,眼神淩厲:“你我不過初見,也無舊日仇怨,你卻一再惡語相向,我自然不會退讓。”


    她與倪芳芳交換了一個眼神,倪芳芳立時就懂了。一步上前,將楊七郎手中的紙包撕扯開來。


    楊七郎又驚又怕又氣,想推開她,又想護住那幾包東西,手腳亂舞,卻也來不及了。


    紙包一破,裏麵的東西散落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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