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家除了越迎春祖孫倆,還有在北城做零工的越父,今日一早就上工去了,是以如今不在家中。


    南城百姓住的大多都是土牆建的房屋,越家也不例外。


    一整間大土房打成三間。


    西邊的用來存放柴火糧食;中間是正堂,擺著飯桌和香案;東邊則是寢屋,用布簾隔成裏外兩室,祖孫倆睡在裏室,越父一人則睡在外室。


    至於灶堂就搭在土房外頭,上頭搭個小茅棚防止日曬雨淋。


    踏進正堂內,入目便是神案與飯桌,斑駁土牆上掛著簸箕一類的農具,還有些曬幹的農物。


    桌凳上落著幾點塵土,走在前頭的越迎春見狀連忙上前用袖子將塵土拂去。


    知道柳姒身份尊貴,住的都是幹淨的大宅子,怕她嫌棄,於是臉紅著解釋道:“今日起得晚,倒忘記擦了,公主千萬別嫌棄。”


    柳姒彎腰觸上凳麵殘餘的灰塵:“若無這些泥塵,如何種得出莊稼結得出果實?人食五穀雜糧靠的就是這些,又何來嫌棄一說?”


    見她神情話語都無嫌惡,越婆婆心中更是觸動,側身對孫女兒道:“阿春,你去燒水吧。”


    “好。”


    越迎春聽罷去西屋挑了柴火走外頭燒水,越婆婆則留在屋裏待客,話裏話外俱是感激。


    “公主身份尊貴卻能來看我們這些百姓,實在是令老婦......”說著,她眼角又濕潤起來,半晌後她才拭淚道:“我這個老嫗嘴笨,讓公主見笑了。”


    柳姒撫上越婆婆手背:“使君更改政令已有近一月,故我來瞧瞧百姓們過得如何,阿婆隻當尋常便是。”


    幾番交談下來,越婆婆也知道柳姒身上沒有那些達官貴人的傲慢,便也不再像一開始那樣戰戰兢兢,小心翼翼。


    直言道:“自從使君和公主來了咱們姑臧城,我們這些底下的百姓,日子比從前好了不曉得多少。”


    話音落下,越迎春恰好端著燒好的熱水進來。


    聽見越婆婆的話後附和道:“是啊,沒了貪官汙吏,那些稅吏也不敢再找什麽由頭向咱們收稅錢了。這銅板都留在自己手上,也有閑錢置辦些東西。”


    她朝放在角落的一張新木櫃揚揚下巴:“公主你瞧,那櫃子就是前幾日我阿耶從集市上新買回來的呢。”


    說罷,越迎春將壺裏的熱水倒入幹淨的陶碗裏,端給柳姒。


    “公主小心燙。”


    接著又給葉丹凝她們各自倒了一碗。


    平意自然是接下,隻是葉丹凝看著眼前冒著熱氣的水碗愣神。


    “怎麽了?”越迎春笑問。


    葉丹凝聞言,下意識對上她含笑的眸子,而後又飛快垂眼。


    抬手接過水碗,啞聲道:“多謝。”


    “娘子客氣。”


    輕量的水碗在葉丹凝的手中仿佛重若千斤,她眨了眨眼,轉身飛快撩起麵巾將水囫圇飲下。


    滾燙的熱水被她急促吞入腹中,激得目中生出一層霧氣。


    “咳咳......”


    嗆得她咳嗽不止,雙眼通紅。


    匆匆戴好麵巾轉身將水碗還給越迎春,還來不及撫平心中雜緒,便聽見越婆婆與柳姒聊起越迎春的親事。


    越迎春在被拐之前曾與一姓廖的孤子定了親。


    廖家與越家鄰近,廖郎君自小也是越家看著長大的,所以兩家在許多年前就為孩子們定了親。


    後來廖郎君雙親去世,越父更是將他當做親子對待。


    越迎春與廖郎君也有青梅竹馬的感情,兩情相悅,本是一樁天造地設的姻緣。


    隻可惜天有不測風雲,越迎春在一場黃霾中被拐至綺夢坊。


    而越家苦尋女兒無果,兩家親事就這樣耽擱了下來。


    後來越迎春獲救歸家,第一件事便是要與廖家退親。


    廖郎君自是不願,死活要問個緣由。


    為讓他死心,越迎春便將自己的遭遇盡數告知廖郎君,還說她是家中孤女,若要成婚,需他入贅。


    越迎春說這些本意也隻是想逼廖郎君放棄。


    誰知第二日廖郎君卻將自己全部身家交給越迎春,留下一句“五月廿二宜聘,可使媒人至廖家過禮。”後,匆匆離開。


    大齊男子入贅皆是女家帶媒人上門提親,廖郎君這話何意不言而喻。


    越家家底並不比廖家富裕多少,所以廖郎君此舉是存了真心。


    如今兩家過了禮,隻等月底吉日一到,越迎春便將廖郎君贅進門。


    提起廖郎君,越婆婆很是滿意,越迎春則難得紅了臉。


    柳姒不動聲色地將目光從越家祖孫倆身上移向葉丹凝。


    隻見她正望著越迎春嘴角的笑,神情怔忡。


    察覺到柳姒的目光,葉丹凝轉眸看去,卻又隻瞧見她的側臉。


    聽見柳姒笑著問越婆婆:“哦?那不知是什麽時候?若得空,我一定前來觀禮。”


    越家祖孫倆受寵若驚,連連將日子告訴她。


    柳姒在心中記下日子,碗中的水也恰好飲盡。


    越迎春見狀想再為她添些,卻被止住。


    柳姒開口:“叨擾已久,我也該回去了。”


    越婆婆扶著桌沿起身:“將至午時,公主不若用了飯再走?”


    越迎春也道:“是啊,我方才讓廖郎去備了菜,要不公主吃了午飯再走?”


    柳姒搖頭婉拒:“若是平日我定要留下嚐嚐越娘子的手藝,隻是今日還有他事,不便久留。”


    說罷她看向平意。


    平意會意,掏出一個錢袋子遞給越迎春。


    沉甸甸的銀兩入手,越迎春想也沒想就將其推了回去:“公主能來看我們已是萬幸,如何還能收這個?”


    早知會被拒絕,柳姒無奈解釋:“這銀子是從官家撥的,是你該得的。”


    “該得的?”越迎春不解。


    “我曉得你們當初在昌鬆受了不少苦。這銀子是從賈氏查抄的家產裏頭分出來的,用以補償當初因賈氏而受迫的女子。不止是你,其他人也有。”


    柳姒握上越迎春逐漸顫抖的雙手:“其實我今日來此的目的,是為了看看你,看看你們,過得如何。”


    聽見“你們”二字,越迎春頓時哭得泣不成聲。


    大理寺雖將關於綺夢坊的案錄隱藏,但天底下便沒有不透風的牆。


    越家失蹤了幾個月的女兒突然回來,還恰好是綺夢坊罪行被揭發的同一時刻。


    即便越家人不吐露,周圍鄰坊也會有所察覺猜測。


    在這世道裏,遭受了這種事要想完全不受指點那是假的。


    即便你是受害者,也難以逃脫。


    那些人嫌越迎春做過花娘,不管她是否被迫;說她是因狐媚勾引才會被花樓的人看上拐走,將罪魁禍首完美隱去。


    越迎春隻能假裝自己對那些流言滿不在乎,但實則心中總有這麽一個疙瘩。


    特別是當葉丹凝上門送什麽補償時。


    她一看見這個曾經的賈氏主母,便會想到賈辭徽那個始作俑者,想到她在綺夢坊中那無數個痛苦的日子。


    她知道葉丹凝或許是無辜的,可她無法不遷怒她。


    因為她看見與賈氏有關的所有人,就會想起曾經的痛苦。


    她永遠記得葉丹凝上門的那一日,周圍鄰裏像是心中猜測終於證實一般,竊竊私語,指指點點。


    於是她怒恨地將葉丹凝趕走,連同那些銀兩也一起丟開。


    她已經有自己的生活,她不想再沉浸到過去的痛苦中,人總是要向前的,而葉丹凝的出現無疑是讓她停留原地。


    其實不止是她,那些所有的受害女子及其親人都是如此。


    看見葉丹凝,心中痛苦便多一分。


    可被愧疚蒙蔽的葉丹凝卻想不明白。


    於是這便像是一場輪回,雙方都無法得到救贖。


    而柳姒今日來越家卻不會有人懷疑,因為外人都以為她隻是來巡視南城,沒人會覺得她會特地來看望那些受害女子。


    就連越迎春都以為柳姒另有原因。


    可萬萬沒想到,柳姒今日來此是因為她,因為她們。


    城中的一舉一動都在柳姒的監視之中,所以那些流言自然也傳入她的耳中。


    她看著淚如雨下的越迎春,溫聲道:“不是你們的錯,你們不必為此害怕不安。該害怕的應是那些惡者,而非你們。”


    那袋銀子被放進越迎春手中:“而這,也是你們應得的。”


    柔和的聲音與溫熱掌心仿佛令越迎春一直以來纏繞在心中的陰霾散開。


    這次,越迎春緊緊攥著手中錢袋,站立不穩,哽咽道。


    “謝謝你……公主,謝謝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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