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外。


    登聞鼓前。


    一人多高的登聞鼓被用力敲出響亮與可以直達雲霄的聲音,響徹整個皇城。


    王季純站在登聞鼓前,手持鼓錘一下又一下地擊鼓,口中高聲道:“妾身謝王氏,今狀告妾夫謝暄,不道不義,大逆弑父!”


    寒風吹動她的發絲與衣裙,身形瘦弱,往常病弱不能走動的她,此刻卻似有用不完的力氣,眼中帶著難以忽視的堅定與決絕。


    很快,入宣政殿稟報的右監門衛重新回來,將敲登聞鼓的王季純帶至宣政殿中。


    王季純端然走入殿內,在滿朝文武百官的注視下,她跪在地上:“聖人,妾身謝王氏,今狀告妾夫謝氏子暄,大逆不道,弑殺其父諫議大夫,且殺人後畏罪潛逃!”


    聖人提醒她:“按大齊律令:妻告夫,雖得實,徒二年;誣告重者,加罪三等。謝王氏,你可想好了?”


    按大齊律法,即便王季純告謝暄弑父為真,依舊要被收監,受牢獄之苦兩年;若是誣告,那更別說了,罪加三等。


    這無論與否都對她並無好處。


    可王季純依舊說:“即便今日是死,妾也要將謝暄的罪行,公之於眾!”


    “好。”


    聖人問她:“你既說謝暄弑父,那可有證據?”


    “當日聽濤閣中,妾身親眼看見謝暄殺害其父,所以妾身便是人證。”


    有人問:“你為何會出現在聽濤閣?”


    王季純:“那日妾身與謝迅、謝暄同在聽濤閣中,謝迅與謝暄起了爭執,一怒之下,謝暄便用匕首將謝迅捅傷,當時謝迅捂著傷口倒在地上想要求救,可謝暄卻像是瘋魔一般,刺了一刀仍不停手,反而捅了無數下。


    等謝迅將要斷氣時,謝暄卻突然判若兩人,將刀丟下傻傻的也不吭聲。當時妾身見謝迅渾身是血,嚇得不行,便想逃。謝暄怕我叫人來,便把我一路抓回了談蒼苑。


    直到後來懷淑公主殺人的消息傳來,謝暄才威脅我說:若我將此事說出去,便要讓我死無葬生之地。


    妾身害怕極了,生怕謝暄真如他所說將我殺了,便三緘其口。前幾日,謝暄察覺到裴禦史似乎有了直指他的線索,便趁夜逃出了上京城。”


    有人尋出她話中漏洞:“為何你們三人會出現在聽濤閣?又為何謝暄會與諫議大夫起爭執?王娘子所言未免也太含糊了些。”


    聞言,王季純丟下一道驚雷。


    “因為謝暄發現我與謝迅在聽濤閣中做苟且之事。”


    她不管眾人是什麽反應,話語仍在繼續:“五年前,妾身嫁進謝家,本與謝暄隻是對普通夫妻,卻不曾想謝迅為人虛偽好色,竟在某一日將我強奸!後來又以此事威脅我與他媾和,那日在聽濤閣中,便是謝暄發現我與謝迅的醜事,才會在勃然大怒下暴起殺人。”


    聞言,立在一旁的柳姒輕輕垂目。


    究竟要有多大的勇氣,才能如此淡然地將曾經受過的傷,坦然地剖開擺在世人麵前?


    翁媳相奸的醃臢事並非沒有,但都是高門大戶閉起門來罵。


    如王季純這般擺到明麵上的,還是頭一個。


    在這名聲能壓死人的世道,沒有女子會拿自己的清譽與苦痛開玩笑。


    更何況還是這種醜事!


    王季純的話一說完,眾人都已信了大半。


    仍有人懷疑:“如何可知你所說是真是假?更何況萬一並非諫議大夫強迫,而是你蓄意勾引呢?謝大夫為人有目共睹,且其妻逝後,謝大夫也並未續弦,可見他品性清如冰壺,怎會做這等強迫女子之事?更何況你還是他……”


    說到此處他似乎覺得難以啟齒,頓了頓又道。


    “即便你真是被強迫,為何不一早說出來?為何偏要等到現在?況且你被強迫之時,為何不就此自裁保全清白?”


    此人的話一出,即便是鳳陽也不由得諷刺一笑,對說話之人極為不爽。


    柳姒再也忍不住,看著那位官員厲聲質問他:“若你上朝路上被壯漢強迫,是否也要如你所說一般為了所謂的清白自裁?到時世人口誅筆伐,也怪你不該上朝路上勾引壯漢,你又該如何自處!”


    官員被她這話羞得麵紅耳赤:“公主!你,你這是強詞奪理!”


    出乎意料的是,一旁的鳳陽也對著那官員冷笑:“嗬,對於別人來說就是清白大於生死,對於你來說就是強詞奪理了?”


    官員被她二人懟得啞口無言,隻得默不作聲。


    王季純更是早有預料。


    你瞧。


    翁媳相奸一事說出來,即便你再是被迫,他們也會揣測是否你主動勾引,是否是你品行不端。


    他們會說你為什麽不為了清白自盡,反而要屈辱地活下來。


    對他們來說,女子的清白名聲比性命更重要。


    於是王季純做了一個出乎意料的動作。


    她當著滿殿人的麵,將衣帶解開,上衣褪下,露出傷痕交加,醜陋不堪的背與胳膊。


    “這便是證據!”


    她渾身顫抖,一行淚落下,聲音帶著哽咽。


    “謝暄那個畜生,其實早便知道謝迅對我的欺辱,隻是礙於孝道,不得不軟弱忍耐。他不敢對謝迅發火,便將怒氣都撒到我身上,每每稍有不順,就對我拳打腳踢。


    我嫁進謝家時身子康健,但謝迅為了不讓我懷上孽胎,便逼我喝下寒涼之藥,將我的身子骨硬生生逼垮!


    而今謝迅已死,謝暄戴罪潛逃,我豈能讓那畜生逍遙法外!所以妾身今日,即便死在這宣政殿上,也要為自己討個公道!讓那謝暄受到應有的懲罰!”


    當著滿殿的人脫衣自辯,柳姒立馬上前將她衣裳重新拉上,心疼道。


    “你不必做到這個地步。”


    王季純對她搖搖頭,示意她自己無事。


    最開始她脫衣服時,本有些古板的官員忙抬袖遮眼,嘴裏還說著什麽“有辱斯文、不知羞恥”一類的話。


    可等王季純的話說完,殿中人俱都沉默。


    王禮更是看著自己這個堂侄女兒,滿眼複雜。


    他將王季純嫁給謝暄,本是為了兩家姻親和順,豈料卻是將自己的親侄女兒推進火坑。


    強迫欺辱,逼灌涼藥,日日毒打……


    王禮看著王季純,心中滿是愧疚,悲聲道:“純娘,你為何不與伯父說?”


    王季純斂目:“純娘自幼失怙失恃,由伯父照料長大,伯父對純娘已是恩重如山,純娘又怎能為伯父徒增煩惱。”


    她這話說得情真意切,更是在王禮心頭紮了兩刀。


    此等感人情景,總有人要來當惡人。


    隻聽何牧語氣不善:“哼!現下謝暄不知所蹤,自然是你這個婦人說什麽便是什麽!”


    一道清貴的身影在此時從殿外進來,柳承明如玉般的聲音也傳至眾人耳中。


    “謝相公此言差矣,本王這不是將謝暄帶來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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