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子倆又聊了一會兒,威廉按耐不住了,挪過來裝模作樣咳嗽兩聲,暗示道:“阿塞斯,你先前不是心心念念想要一個弟弟妹妹嗎?”


    阿塞斯眸色微動,注意力成功被威廉轉移。


    “母親,我過去看看。”


    “……好。”安娜遲疑地點點頭,看著阿塞斯站起身走遠,又忍不住叫住他,“阿塞斯。”


    阿塞斯停下,不解回頭。


    “你父親給弟弟起了名字,妹妹的名字還沒取,你是她的哥哥,你願意為她取一個名字嗎?”


    安娜說著,不由自主扯開幹燥蒼白的唇瓣,露出近似哀求的笑,希冀又不安地看著阿塞斯。


    她是一位母親,是生養阿塞斯的人,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人比她更了解阿塞斯。


    此時此刻,憑借女性特有的第六感和對自己兒子的了解,安娜敏銳覺察出阿塞斯現在正站在命運的分岔路口。


    出於私心,安娜第一次希望阿塞斯這次能聽她的話,留在她身邊。


    因為自身不算愉快的經曆,安娜和威廉定下不幹涉阿塞斯任何決定的教育方法,他們也的確做到了,從小到大都沒有幹涉過阿塞斯的選擇。


    唯獨這一次,安娜怕了。


    怕她的孩子一去不回。


    怕她的孩子窮極一生也無法得償所願。


    “阿塞斯?”


    安娜再一次顫抖著聲音呼喚,同時張開雙臂。


    阿塞斯怔愣地看著安娜在半空中微微顫抖的手臂,喉結艱難地滾動了下。


    一瞬間,喉嚨仿佛同時湧入數以萬計的苦藥,濃烈的苦澀迅速蔓延開來,充斥著整個口腔,並滲透到身體的每一個角落,令他遲遲無法出聲。


    阿塞斯不動不說話,安娜也不動不說話,剛才還相談甚歡的母子倆陷入無形的對峙。


    威廉也不出聲,但他站到安娜身邊,輕輕摟住安娜肩膀,無聲給予她支持。


    床尾那邊兩對老夫妻人老成精,看得透徹——他們沒有陪伴阿塞斯長大,在阿塞斯心裏,他們的份量遠不如威廉和安娜,如果威廉和安娜兩個加起來都無法動搖阿塞斯的選擇,他們站出來也無濟於事,甚至可能破壞他們和阿塞斯的關係,他們還不如當旁觀者,無論阿塞斯做出什麽決定,支持就好了。


    於是房間內的立場分為了三種,反對、中立和堅持——安娜和威廉反對,兩對老夫妻中立,阿塞斯獨自一人選擇堅持。


    房間裏隻剩一個人沒有做出選擇。


    斯內普抬起手,外麵明媚的陽光穿過他半透明的手掌、身體,照到後麵的牆上,連扭曲都不曾有。


    一個連陽光都沒辦法擋下的靈魂,有什麽資格讓阿塞斯浪費時間,斯內普自嘲地扯起唇角,慢吞吞邁開步子。


    最終站到了安娜身邊。


    斯內普理解安娜的想法,也認同安娜放棄他的做法。


    “阿塞斯,你母親是對的,你應該回歸你的生活。”


    靈魂的聲音飄渺空靈,即便沒人能聽到也固執地回蕩,久久不息。


    阿塞斯倏爾閉上眼,再睜眼時,他已經冷靜下來了。


    “父親、母親,不聽話的孩子有一百種方法讓愛他的父母不得不同意,可我不願傷你們的心,也請你們……別傷我的心。”


    向來省心的兒子低頭示弱,威廉和安娜再也沒辦法狠下心,他們對視一眼,相顧無言。


    片刻後,安娜頹然放下手,埋首威廉腰腹,泣不成聲。


    這場罕見的對峙沒有勝負。


    阿塞斯轉過身,一滴淚砸在地上,沒驚起半點波瀾。


    赫爾曼和萊拉一直擔心阿塞斯和安娜會吵起來,現在看到母子間的對峙以一種奇怪的方式結束,她們同時鬆了口氣,一個伸出手把阿塞斯拉到身旁,一個用眼神示意威廉去安慰安娜。


    老公爵則出聲圓場。


    “阿塞斯自己還是個孩子,起什麽名,這樣,起名這件事先放著,等以後有合適的名字再說,來,阿塞斯,看看你弟弟妹妹。”


    阿塞斯順勢走到搖籃邊,伸手抱起其中一個嬰兒。


    威廉腰腹幾乎濕透了,他騰出一邊手輕輕拍著安娜的後背,“不哭了,我們不是說過要相信阿塞斯嗎?”


    “你也不看看現在是什麽情況!是我不想相信嗎!”安娜用力在威廉腰上擰了一下,威廉配合地“嘶”了一聲,“我知道你的意思,西弗勒斯……”


    斯內普光明正大偷聽。


    安娜和威廉兩人聊得是他。


    兩夫妻都是聰明人,又格外了解阿塞斯,早就從阿塞斯不同尋常的反應中猜出他已經遭遇了不幸,所以才如此堅決地反對。


    世界上沒有讓人人死複生的魔法,想要做到複活,隻能另辟蹊徑,威廉和安娜第一個想到的辦法是時間和靈魂兩種魔法,這兩種魔法無論哪一種,都過於危險,為人父母,他們實在不願阿塞斯冒險。


    斯內普本人聽著安娜和威廉的對話以及猜測,親自點頭認證。


    從生理意義上來說,他確實死了,倒也不用使用“遭遇不幸”那麽委婉的形容,他不是不能接受現實的人,該償還的他都還了,什麽都不欠了,唯一放不下的隻有阿塞斯。


    想到阿塞斯,斯內普頓時沒了偷聽的興致,轉身回到阿塞斯身邊,光明正大盯著人發呆呆瓜。


    為什麽不放棄?


    明明隻要一句話,甚至是一個點頭就能奔赴更好的未來,成為比名震英國魔法界的救世主還要耀眼的知名人物,招招手就有無數人蜂擁而至、自薦枕席。


    放棄他不好嗎?


    為什麽還要一意孤行走上望不到盡頭的獨木橋?


    愚蠢!


    愚不可及!


    簡直蠢死了!


    斯內普越想越氣,忍不住一巴掌拍向阿塞斯,泄憤似的在阿塞斯胸口裏晃了兩下,幼稚得不行。


    阿塞斯正低頭逗張牙舞爪的嬰兒,心髒陡然一悸,他似有所覺抬起頭,視線急切地在四周尋找,斯內普屏住呼吸,心中忽地升起一絲隱秘的期待。


    然而阿塞斯找了半天,眼前隻有相互安慰的威廉和安娜。


    兩人同時失望低下頭。


    ……


    沒有伏地魔搗亂的英國魔法界再次恢複往日的寧靜,各種戰後工作也在多方努力中有序進行。


    霍格沃茨、對角巷以及翻倒巷正在向英國魔法部申請資金重建,被半死不活、錢包空空、正摳摳搜搜重建自己的魔法部拒絕了無數次也不放棄。


    負責人鄧布利多和兩位代表每日早上八點準時報到,風雨無阻。


    魔法部代理部長日夜都在躲他們,同樣風雨無阻。


    在魔法部工作的官員也逐漸養成一看到鄧布利多和另外兩位負責人的臉就發出警告的習慣,為此,他們還特意擺了一個大擺鍾在魔法部門口,走過路過看一眼有沒有鄧布利多或者其他負責人的蹤跡,有就敲一下,沒有就作罷。


    但鄧布利多是誰?


    當代最偉大的白巫師……之一。


    大戰後,英國魔法界默認了阿塞斯.卡文迪許實力高於鄧布利多,最偉大白巫師名頭也悄悄轉移,隻是礙於鄧布利多年齡,明麵上兩人並列。


    作為當代最偉大白巫師之一,不是誰都能躲過鄧布利多的追蹤。


    大部分時間,代理魔法部部長都要麵對三個獅子大開口的家夥。


    因此魔法部每天都在他逃他追他插翅難飛的詭異場景中度過,時不時還要應對一下逃亡食死徒的襲擊,堪稱雞飛狗跳的完美演繹。


    盧修斯和納西莎兩夫妻是在戰後第二天醒來的。


    這對夫妻格外能屈能伸。


    尤其是盧修斯。


    鉑金孔雀醒來的第一件事不是打理他的頭發,而是保持他滄桑的造型,找上預言家日報,用登報的方式向整個英國魔法界證明自己是忍辱負重的間諜。


    眾人還記得那天的預言家日報。


    整整一個大版麵都在洋洋灑灑、長篇大論描寫盧修斯和納西莎忍辱負重的心理分析,用詞之絕妙,劇情之精彩,語言之豐富,完全可以登上教材。


    在那篇心理分析中,盧修斯和納西莎一睜開眼就要開始一整天的忍辱負重,內容包括但不限於——熬過鑽心咒的痛苦,忍受食死徒的歧視,承受伏地魔的暴虐脾氣。


    分析的後半段,還特地用加大加粗字體點明盧修斯和納西莎身殘誌堅,卻仍舊每天堅持向一心為英國魔法界著想的卡文迪許家族傳遞消息。


    重點突出盧修斯和納西莎哪怕要承受伏地魔百八十個鑽心咒,也沒有向黑惡勢力屈服的精神。


    做完這些,盧修斯這個人才又自掏腰包買下所有預言家日報,在一周內免費發放給所有巫師,同時固然在街上宣讀,把他和納西莎是叛徒的事大肆宣傳出去,生怕有人不知道。


    然後,老奸巨猾的馬爾福耐心等了一天,等到預言家日報上的事跡開始發酵,又馬不停蹄拿著預言家日報直奔破破爛爛的魔法部,和魔法部的代理部長索要起作為間諜的榮譽。


    魔法部的代理部長是剛剛上位的卡特,阿塞斯曾經給過他暗示,隻要馬爾福做的不是太過分,就順著他。


    所以魔法部一收到盧修斯的索要,二話不說,直接發布公告,官方承認了盧修斯間諜的身份。


    但公告中,隻承認了盧修斯在後期受人感化才轉變成間諜,關於間諜功績和榮譽一概不提。


    盧修斯還想爭辯。


    阿塞斯的信突然出現在他,信上隻有一句話:適可而止。


    盧修斯又消停了。


    這個狡猾的鉑金孔雀日思夜想,琢磨了一晚上阿塞斯的意思,結合德拉科說漏嘴的隻言片語,敏銳發現自家摯友和阿塞斯不清不楚的關係,於是果斷選擇退讓,和納西莎一起帶著德拉科回到馬爾福莊園。


    現在的日常是每天糾結一下把馬爾福莊園拆了重建還是修修補補。


    外麵的世界亂中有序,本就祥和的卡文迪許莊園就更加平靜了。


    安娜臥床休息,心情不佳,喬爾心疼她,寸步不離守在莊園,恨不得一天二十四小時待命。


    蘇珊娜陪了兩天床,發現沒人搭理她後,直接放飛自我,每天不是在帶人去追捕剩餘食死徒就是在帶人去追捕食死徒的路上,玩得那叫不亦樂乎。


    比起名正言順到處亂跑的蘇珊娜,阿塞斯過得要艱難許多。


    威廉不知道和安娜商量了什麽,轉頭就聯合起老公爵和老穆勒,借口要照顧產後的安娜和兩個剛出生的孩子,把兩個家族大部分事務移交給阿塞斯。


    阿塞斯也沒拒絕,來者不拒地接受了,抱著工作直奔書房。


    從那天起,繁忙不迭的工作就成了阿塞斯的日常生活。


    再加上卡特能力還不夠,他要代替卡特暗中處理一部分魔法部部長的事務,三者相加,阿塞斯瞬間忙得連騰出手收拾上躥下跳、暗戳戳搶奪斯內普榮譽的盧修斯的時間都沒有,隻抽空寫了封警告信,讓人過去。


    威廉剛開始還擔心阿塞斯會不會因為不滿繁重的家族事務悄悄離開,所以一有時間就假裝不經意溜達到書房門口,隔著門縫看一眼,一連好幾天,他都快養成有事沒事溜達的習慣。


    但幾日下來,威廉發現阿塞斯連書房門都不出,每天任勞任怨地工作,還特意在書房休息室放了張大床,每天一日三餐包括睡眠,全在書房裏解決。


    可以說除了去看望安娜和兩個弟弟妹妹,阿塞斯就沒踏出過書房半步,更沒有提過斯內普這個名字。


    所有人都以為他妥協了。


    隻有日夜守在他身邊的斯內普知道,阿塞斯從未妥協。


    每當夜深人靜的時候,阿塞斯總會從忙碌的工作中擠出兩個小時時間,洗澡換衣服,獨自一人回到安全屋的地下室,坐在冰棺旁自言自語,陪他說話,沒有缺席過一個晚上。


    也隻有不需要睡覺的斯內普知道,阿塞斯是真的在連軸轉。


    一天二十四小時,阿塞斯的休息時間僅有短短三個小時,有時候甚至連三個小時都不到,睡了不到兩小時就爬起來,坐回書桌繼續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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