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的古琴教習是個落榜書生。


    姓盧,叫盧喻平,並無家世,二十有三。


    盧喻平被家仆揪過來時,衣衫都沒穿好,長發披散。他一臉茫然,剛想開口,屁股上就結結實實地挨了一腳。


    “這琴是你送給二姑娘的?”


    林府管家林福喝道。


    “琴?”


    盧喻平看了眼擺在一側的古琴,吞咽一口口水後,結巴道:“這……這的確是、是小人贈與二姑娘的,可、可是出了什麽問題?小人今日是得了允許告假的,可不是故意躲懶。”


    林福不能直說,便又給了一腳,說:“二姑娘原本的琴呢?不會是你小子給偷偷帶走了吧?那可是前代名琴青鸞!”


    地上的盧喻平更加戰戰兢兢,惶恐不已地跪在地上磕頭,辯解道:“小人豈敢?青鸞是二姑娘的寶物,小人代為保養,前幾天才帶走。”


    他環顧四周。


    看到這麽多家丁,還看到了兩個衣著普通卻清俊不凡的年輕人,趕忙說:“林管家,這麽大陣仗是在找青鸞嗎?小人昨夜已經將青鸞保養好了,小人這就回去拿。”


    “還在扯謊!”


    林福企圖再踹出一腳。


    楊韻卻叫住了他,幾步走到盧喻平麵前,垂眸將他扶起來,問:“你教二姑娘古琴教了多久了?”


    “半、半年。”盧喻平受寵若驚。


    “平日除了教習,可還跟二姑娘有過別的交談?”


    “不曾……”盧喻平以為這是來興師問罪的,連連搖頭,說:“不敢毀二姑娘清譽,教習也都是開著門在院中進行,斷不敢有其他交談。”


    楊韻目光下移。


    她看到盧喻平的拇指和食指上有斑駁的舊傷傷口,便問:“盧先生會雕刻?”


    “不,不會。”盧喻平慌張否認。


    “那先生這手上的傷口是怎麽回事?”楊韻眼疾手快地抓住了盧喻平的右手,拇指扣在其脈間,“這是刻刀留下的傷口,先生撒謊前,不如練一練表情。”


    盧喻平劇烈地掙紮,卻像是被扼住了命門,慘叫一聲,單膝跪在了地上。


    “盧先生,我給你一次機會,你同我……單獨談。”


    楊韻揪著盧喻平,拖著他往耳房走,“若你再對我扯謊,等著你的,可就不是尋常責難,而是林刺史的怒火了。”


    那位半生戎馬的刺史大人?


    盧喻平不禁打了個寒顫,連手上的疼都忘了。


    直到在耳房坐下來,盧喻平才回過神來,咬牙道:“你是誰?我要見林大人,我是他請來的教習,即便我做錯了什麽,也該是林大人來過問。”


    “嗯,介於你不認識我……”楊韻笑吟吟坐在盧喻平對麵,翹著腿,說:“不才,剛走馬上任,滁州司馬是也。”


    “司、司馬?”盧喻平的表情頓時比哭更難看。


    “你和二姑娘到底是什麽關係?古琴上的花和方字到底代表著什麽?二姑娘房內的話本子和小像是否出自你的手?”楊韻拍案喝道。


    盧喻平抖了三抖,眨眨眼,解釋說:“小人與二姑娘真的隻是普通教習的關係,那古琴雖然是小人贈與二姑娘的,但其實……”


    “其實……”


    “其實什麽?事到如今,還敢隱瞞?”楊韻豎眉。


    “其實是二姑娘叫小人去伯牙齋取的琴,雖是以小人的名義贈與二姑娘,但錢卻是二姑娘付的,畢竟以小人的工錢,是如何也買不起那樣的好琴的。”盧喻平哭喪著臉回答。


    “什麽時候的事?”


    “兩個月前的……十三號,對,十三號那日我休息,前一天二姑娘找到我,說是想買一把琴,但怕她父親不同意,便請我去取琴,然後借口送她,如此達成。”


    “寫字。”楊韻取了筆墨和紙放在盧喻平麵前。


    盧喻平趕忙接了,垂頭寫字,不敢怠慢。


    兩相比對。


    話本子上的字跡倒是跟盧喻平的並不一致。


    不過……


    “你可知道我為什麽查你?”楊韻故意問道。


    “不知道。”盧喻平搖頭。


    “你可覺得這院子裏缺了什麽?”


    “小人不知。”


    “昨夜,有歹人潛入府中,擄走了二姑娘。”楊韻邊說,邊觀察起了盧喻平的表情,“二姑娘床尾被人擺上了一株梅花,若梅花為真,則擄人者為臭名昭著的采花大盜吳梅莊,盧先生要是知道什麽內情,我勸你趁早說出來,晚一分,二姑娘就危險一分。”


    盧喻平的表情從震驚到擔憂,看上去很是真切。


    楊韻卻沒有輕信,收了盧喻平寫的字,提步往外走,嘴裏道:“在查明二姑娘下落之前,盧先生就先在這裏好好待著吧。”


    院中,林福已經躬身迎了過來。


    “司馬大人,有什麽是小的幫得上忙的?”林福問。


    “派人去查伯牙齋,看看二姑娘是不是在那裏定了——”楊韻突然頓住,擺擺手,轉頭對沈栩安道:“我們親自去查,若那琴有什麽含義,可能與製琴工匠有關。”


    兩人當即出了院門。


    林福提著袍子,小跑著追上,問:“此事可要稟報老爺?”


    “林管家,刺史大人正逢年末評校,多的要忙的事,既然他將此事全權交給我來辦,那這種小事就要不必去請示他。”楊韻斜眸看了眼林福。


    後頭的林福應聲,不敢不從。


    出林府。


    楊韻和沈栩安問了一下路,找到了伯牙齋。


    伯牙齋的老板是個年過五旬的中年人,大腹便便,一臉和善。聽到楊韻自報身份,老板請他們進門,又著人備茶,態度很是恭敬。


    “林家的二姑娘?”


    “沒什麽印象了。”


    老板搖頭,不過又立馬說道:“我們這兒都是有台賬的,兩位大人要是能確定買琴和取琴的日子,我們倒是能查一查。”


    “十月十三日取的琴。”楊韻說。


    聽到回答,老板急忙支使小二去捧台賬來。


    楊韻繼續道:“煩請老板將製琴的工匠也一並請過來,當然,我希望老板能呈上一份載有所有工匠、夥計名字的名單給我,以便我核查。”


    “好,好的,請兩位稍等。”老板答應得痛快。


    趁著老板離開,一直沉默不已的沈栩安側身偏頭,輕聲問道:“你覺得林二姑娘離家出走的可能性有多大?”


    “憑證據的話,五成……”楊韻轉眸看他,“憑直覺的話,九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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