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


    哪一趟馬車?


    楊韻在心裏倒吸了一口涼氣。


    如果是第一趟馬車,沈栩安不會是剛才那個時間到館驛,而如果是第二趟的馬車,那麽沈栩安這會兒心裏隻怕已經清楚,白氏的瘋癲跟她脫不開幹係。


    然而楊韻臉上還不能表現出任何端倪。


    她幹笑著說:“忘帶了官印,回去了一趟,沒想到和沈郎君出城的時間差不多。”


    兩人的視線再度交匯。


    從沈栩安的眼睛裏,楊韻看不到任何可以揣度的情緒,即便笑著,那笑容也不及眼底,虛假得很。


    世家公子的那種虛假。


    楊韻眉頭微皺,繼續說道:“其實沈郎君可以直說您要什麽的,楊某隻是個鄉野小族的庶子,即便金榜題名,也不過是一下州小縣的縣丞而已……實在當不得沈郎君如此費心費力。”


    千金一朵的不知春,沈栩安這一煮就煮了滿滿一壺!


    其背後的用意,越細想越膽寒。


    還有啊——


    我是怎麽知道不知春的?


    楊韻發愣的功夫,沈栩安略微偏頭,手指輕輕敲擊在桌案上,徐徐開口:“我想請楊郎君幫個忙。”


    “隻要是我能幫到的,絕不推辭……”


    保證的話還沒說完,楊韻就聽得沈栩安說:“肇縣大牢裏的那個人,我想請楊郎君放了。”


    謔!


    關竅原來在這兒。


    細細一品,楊韻就琢磨出了沈栩安會和白氏來往的原因。


    可眼下她對事情的始末並不清楚,輕易開口,恐怕會暴露身份,給沈栩安更多的把柄。思量之下,她隻能捏著茶盞,作出一副很為難的模樣來。


    快開口啊!


    楊韻的餘光覷著沈栩安。


    半晌,沈栩安從腰間取了一枚通體透光的圓潤玉佩出來放在桌案上,兩指按著往前一推,問:“肇縣沈家的謝意你覺得不夠,那京城沈家呢?”


    感情肇縣沈家已經行賄過一次了。


    “此事無關謝意。”楊韻斟酌著說道。


    噠。


    沈栩安敲了一下玉佩。


    盡管他神色沒有什麽變化,但楊韻還是品出了他不太高興的情緒。


    “沈郎君應該明白,食君之祿,忠君之事,某既然是肇縣縣丞,便當秉公執法,鐵麵無私。”楊韻垂眸,一字一句地說。


    這一番話,符合楊禮成的性格。


    她記憶中的哥哥是個溫柔孱弱,卻不失力量的人。


    “在我來之前,有很多人提醒我,說肇縣這位探花郎非同尋常,是個不可貌相的人物。”沈栩安的聲音慢又緩,聲量不高,卻給人一種毛骨悚然的感覺,“楊禮成,我不願以勢壓人,但沈巍你不得不放,這也是為了你自己好。”


    沈巍?


    沒印象。


    不過一經提醒,楊韻倒是想起了一點東西。


    哥哥在回到臨州後,曾向她抱怨過,說肇縣勢力盤根錯節,很是複雜,他一個外地人初來乍到,遇到了很多阻礙。


    沈巍是不是阻礙之一?


    楊韻的指腹摩梭著杯盞,眼底閃過了幾分自己都未察覺的狠戾。


    帶著幾分思量,她輕聲道:“若隻是沈巍的問題,這會兒您對麵坐著的,應該是張縣令,而不是我。”


    肇縣縣令張萬鵬。


    雖說楊韻還沒剛跟這位縣令接觸過,但從哥哥的隻言片語中,不難窺到一些。這位張縣令是個木頭縣令,任外麵鬧得聲勢浩大,我自阿彌陀佛的那種,一切言行都隻為了息事寧人,保住自己頭上的官帽。


    換句話說,但凡這事找張縣令有用,那麽沈栩安應該都不會紆尊降貴地用不知春來款待她這個縣丞。


    這裏麵的彎彎繞繞,仔細一想,其實也能蒙對個大半。


    哥哥是金殿探花,是皇帝欽點的金印縣丞,單是這一條,哥哥就有繞過張縣令直通天聽的權利。


    沈栩安不找張縣令,恐怕是因為哥哥已經查清了一切,寫好了遞去上京的劄子。如此,光找張縣令要人是不夠的,還得毀了那致命的劄子,安平哥哥這邊的異議。


    看沈栩安沉默不語,楊韻知道自己蒙對了。


    等了幾息,她聽到沈栩安開口:“楊郎君既然如此通透,為何想不明白這裏麵的關竅?沈巍是殺了人,但那人的身份你不是已經查清楚了?息事寧人對你我,對大家都好。榮慶殿舊仆牽扯的,可不是你我能擔得起的風波,此事若發酵出去,對楊郎君自己的仕途也會有所影響。”


    榮慶殿……


    是那位被寫進史書,被全天下文人墨客指著脊梁骨唾罵的***的居所啊。


    如此,楊韻又猜到了幾分。


    哥哥剛正不阿,認為沈巍殺了人就得伏法,可沈巍殺的偏偏是那位***的舊仆!當今聖上據說恨極了那位***的,平日裏名諱封號都不許人提及,卻又在一些地方很是維護她。


    平安三年的時候,徐州那邊查一樁貪腐案,主審的官員因為用刑太狠,不小心弄死了一個證人。


    事後,大理寺查出這證人是榮慶殿出來的宮人,反叫聖人大怒,把那主審官員奪了職,同時還將牽連的一幹人等全收了監,流放的流放,抄家的抄家。


    平安九年,有亂黨抨擊***,借清君側之名流竄北上,與***有舊的鎮北大將軍蕭珩不顧王命,單騎南下,於亂軍中直取亂黨頭目首級。


    按理說,蕭珩自成武三十年後,就不被允許離開烏拉特前旗,此番南下,聖人卻沒有降罪於他,甚至反而親口誇讚了他一番,賞了他不少金銀綢緞。


    如此反複幾次後,所有人都搞不懂聖人對那位***的態度到底如何,無法,隻能盡量不與那位產生幹係,免得遭池魚之殃。


    眼下沈家這意思,也是一樣。


    “殺人償命。”楊韻搖頭道。


    盡管她知道自己此刻該妥協,該低頭,可內心深處沒來由地升起了一股子暴戾的反抗情緒。


    是因為這是哥哥所堅持的嗎?


    楊韻不得而知。


    沈栩安揉了揉眉心,對麵前這人很是頭疼。他來之前就聽身邊的人點評過這愣頭青,也對金殿上發生的事略有耳聞,此刻看來,沈家的人還是低估了楊禮成的韌性。


    是以,他隻能屈指反敲擊在桌案上,冷聲警告道:“楊郎君即便不在乎自己的姓名,你楊家上下的性命呢?你姨娘的命,你妹妹的命,便也——”


    一句話還沒說完,勁風襲麵。


    馬車內的燭火閃動幾下,噗的滅了,卷起的車簾讓清冷的月光照了進來。


    玉色之下,寒芒閃爍。


    鐵青著臉的楊韻已經兩指夾著杯蓋抵在了沈栩安的脖子旁。杯蓋不知什麽時候已經被折成了兩半,殘留的那一半邊緣鋒利,但凡沈栩安敢動一下,杯蓋就會劃破他的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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